董憲與徐廷傑不由自主對視了下,笑著攀談了幾句後,董憲對許蓴道:“大人既就任,明日再呈報須知事目及尚未完成的文書,呈報給您簽字。如今是否由下官為您導引,走一走參觀這市舶司衙門吧?參觀後在後衙花園,下官們已設了一席接風宴,為大人接風。”
許蓴笑著道:“甚好,勞煩董大人了。”
董憲在前引導著許蓴一路介紹一路往後走著:“咱這市舶司衙門,對麵街是城隍廟,供的是周昭烈武成王,旁邊是城守營都司,還算安全。”
許蓴笑道:“那還真得擇吉日去城隍廟上上香拜一拜。”
董憲又道:“整座公署共建廨舍七十多間。前邊是衙門辦公的地方,正廳二間,走過這穿堂,後邊還有中堂二間,主
要是屬員平日議事用的。這邊兩側是書房六間,供屬員辦理文書、接待來客用。這邊是東廂房、西廂房各二間??[,供日常庫房、廚子、膳房等使用以及官員隨從休憩,中間的便是後花園了。”
許蓴看一路迤邐而行走到了後花園,沿著路兩側種著些許樹木草花,園圃內設著太湖山石和魚池,高低山石兩側擺著各色盆菊,秋日時節開得正盛,清水池內錦鯉遊弋於蓮葉側。微微一笑:“這院子造景清幽秀麗、玲瓏剔透,大有江南之風。”
董憲捋著須笑道:“許大人看來於這疊園造景上有些高見。”
許蓴搖頭笑了:“家父好此道,我略有涉獵罷了。”
說話著一行官員走在後花園裡,見中間修著兩層高閣。高閣上題著匾額“望洋興歎”。高閣內已設下了宴席,上邊台閣擺了圓桌是為上席,下邊擺了數桌,供衙役、吏目及許蓴帶來的護衛等用餐。
眾人引著許蓴上了高閣,自高往下望,果然能望見市舶司全貌,董憲比劃著給他看:“這邊前街那邊重簷的,是城隍廟。隔壁是城守營都司,這後頭是提舉宅、副提舉宅、吏目宅。”
董憲笑著道:“還未請教許大人如今下榻哪裡,這邊提舉宅多年空著,未曾有人入住,下官們立刻安排人修整著。”
許蓴含笑道:“不著急,家人在城裡賃了所宅院暫時落腳著,提舉宅這邊既然多年未修,想來得好好修整,明日讓薑先生帶著管家好生看一看如何修整好了,倒不必麻煩董大人了。”
董憲和徐廷傑一聽這意思竟是真的還要住,有些詫異,董憲連忙指著給他看,一邊笑道:“這提舉宅是從前修的,有些淺窄簡陋了,您看那邊是客廳、中房各二間,耳房八間,這後頭便是廚房了,也就二進的小宅子,屬下們之前都十分擔憂,不知許大人家眷是否住得下。”
許蓴道:“無妨,我還未成婚,隻帶了幾個丫鬟伺候著,二進足夠了,不必擔憂。”
董憲看了眼徐廷傑,徐廷傑小心笑道:“有件事要報告大人,因著這宅子空置久了,這提舉宅後邊本有一片小園子的。旁邊城守營這邊看著多年無人住著,圍牆倒塌,多年下來便占了去,在那裡修了校場、馬廄。”
徐廷傑看了董憲神色,硬著頭皮小心翼翼道:“大人若是入住,又有內眷,恐怕多有不便。恐怕還得等下官們先與城守營都司這邊交涉交涉,重新圈了圍牆才好,大人不若再等一等。”
許蓴有些詫異,往徐廷傑指著的方向看了眼,果然看到那裡一片空地上修著箭靶等物,旁邊修著一大排馬廄,確然占了後園,直接貼著後廂房建著,想來這味道也不大好。
許蓴想了想道:“這提舉宅可有契書?”
董憲道:“自然是有的,官方文契、圖紙一應俱全。”
許蓴便道:“城守營都司既然就在隔壁,我尋個日子投帖去拜謁下城守營的長官便是了。”
董憲苦笑了聲:“許大人,城守營這邊管事的不過是個九品的都統,就在隔壁。我們已是去交涉過數次,
都置之不理,隻說校場不夠軍士訓練,既然無人住著,且先借著使。下官們也去找了津海衛的提督報告了此事,那提督為四品武將,官階在我等之上,麵上是應了說讓他們立刻改了,但並無下文。我們文官與他們講不通道理呀。”
許蓴微一點頭:“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麼意思?那到底是住還是不住?
董憲和徐廷傑對視了一眼,都有些摸不清楚這位許小公爺的脾性,心中大為納罕,明明聽說這位小公爺年歲輕,紈絝輕佻,不學無術。如何這一路進來,談吐舉止雍容裡帶著世家子弟的貴氣,進退行禮應酬又像個積年的官員一般,雖則態度也和氣,言語帶笑,但到底是個什麼脾性,一時竟摸不出個深淺。
一時宴上觥籌交錯,市舶司屬官不多,席上大多是董憲和徐廷傑說著些閒話,又有薑梅湊趣,知事廖士明也說一些話,張主簿、劉錄事都是本地人,也說些津海衛這邊的軼事,如此宴罷。屬官們又恭恭敬敬地送著許蓴出來登車,這才算將今日這新官上任的儀式給完了。
許蓴一上馬車就拿了熱巾子蓋臉上,斜在軟座上,薑梅陪著上了馬車,笑著問:“大人覺得如何?”
許蓴道:“整個市舶司都是董憲副提舉做主,他不說話,沒人說話,其他人都是看他眼色,徐廷傑看起來沒什麼城府。知事廖士明玲瓏八麵,但看得出做事嚴謹,吏目劉斌如此年輕,卻沉默寡言,既然是負責賬目的,少說話也算可靠。”
薑梅道:“那這提舉宅的事……”
許蓴道:“無非是想著我一任不過是二年,未必願意為了這得罪城守營和津海提督。俗話說官不修衙,這修起來也要一大筆錢,多半是沒人願意的。”
“我看他們這些年其實也就是故意縱著對方占地的,那宅院我從樓上看了眼,裡頭廚房定然是他們公用著,房子院子裡也多曬著些東西,恐怕是當成公用無主之地用了許多年了,我若住進去,他們副提舉宅就在旁邊,自然不樂意。”
許蓴麵上喝了酒,起了一層薄紅,拿了手巾在手裡擦著,笑了聲:“占了多年便宜,忽然沒得占了,當然心裡不舒服的。”
薑梅笑道:“那大人的意思是還是要住?”
許蓴雙眸微眯,唇角帶著笑意:“自然要住,若是真如了他們的意住在外邊,那這市舶司裡發生什麼事,我還能知道嗎?不但要住,還得把房子修得漂漂亮亮的,畢竟小爺我有的是錢。”
薑梅道:“那城守營占地的事……”
許蓴笑了:“正愁新官上任這二把火沒處燒,白白送上來的立威的機會,不用白不用。薑先生替我寫個帖子,明日就去拜謁津海衛提督,新官到任,先去拜了碼頭。”
薑梅笑道:“大人這是要先禮後兵了?”他可是親眼見到這位小公爺帶了一隊兵強馬壯的護衛的,莫說武英侯府,便是他出自平南藩,也不曾見過如此訓練有素的護衛,城守營若是真把他當軟柿子捏了,那恐怕是要碰一鼻子灰,更何況,他甚至還看到他們帶著火銃。
許蓴道:“他若講理,挪了地方,那今後二年一切好辦,若是置之不理,嗯,那就彆怪我把城守營來殺雞儆猴了。”
他目光流轉:“先生明日還是先去拿了房契紙來仔細核對,莫要被他們挑撥了最後我們有理變成沒理。明日你帶上兩個護衛,裡外宅院都看一看,我讓秋湖跟著你,也勞煩先生帶一帶他,他是我身邊書童,善於應酬,有什麼事可讓他出麵。”
薑梅道:“不消大人吩咐,自然是要重新核實的,大人隻管放心。”薑梅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勸道:“大人是英雄出少年。隻是這提督府和城守營,市舶司既然稽查海船,恐怕許多工作是需要他們配合的,若是鬨僵了,不好收場,大人還要徐徐圖之才好。”
許蓴道:“徐徐圖之,一晃二年就過了,薑先生是積年老吏了,還不知道這些明堂嗎?橫豎我就是個有錢無腦的紈絝公子爺,爺爺我什麼都受就是受不得氣。再說這官場,不就是欺軟怕硬嗎?小爺我還能給他們欺負了去?先把簍子給捅了,後邊大不了給那提督賠罪敬酒去。”
薑梅看這位小公爺還真是一副少爺脾氣的樣子,不由笑道:“小公爺若是真夠硬氣,對方隻怕還要給您來賠罪。但就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官場上大部分人是要和氣生財的。”
許蓴眉毛微揚:“一團和氣,是能做官,但做不了事。薑先生,我是來做事的,不是來做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