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之湛笑容不改:“範大人誤會我深矣!我以天下為己任,既不膽小怕事,也不願趨炎附勢。”
範牧村卻道:“莊大人不若先揀一處州縣,去地方曆練個幾l年,見到民生疾苦,恐怕便知陛下苦心了。”
莊之湛有些詫異:“範大人難道覺得下官會外放?”
範牧村微微一笑:“我自幼伴君,深知皇上脾氣罷
了——莊大人放心,聯名折子一事,我不會與任何人說,但我還是勸君三思而行,若想要與臨海侯說合,可隨時找我。”他心道,皇上當然知道許蓴這學堂必然在朝廷中會受攻訐,就如同去年債券擠兌的事一般,朝堂禿鷲擇人而噬,這就是朝堂。
因此他才會將人控製在他看重的近臣、能臣以及國子監、翰林院的青年臣子都帶來這裡看看,觀察究竟那些人會反對許蓴,哪些人會不利於學堂新政。然後一一修剪,或針對性的私下勸說,或想法子拔掉這根刺。如此新政頒發下去,才能順利推行。
這是他慣用手段了……但凡在朝堂待上十年以上的老臣,全都熟悉皇帝這一套。因此大家全都不做聲,隻等出了問題才會群起而攻之……但這幾l年皇上手段老辣,推行的新政多方鋪墊,頒布後推行多十分順利。唯有許蓴是他的軟肋罷了。他豈有不護個嚴實的。
而莊之湛太年輕,新式學堂、工廠為皇上必行之政,許蓴是皇上實打實的心腹肱骨,所行所指,皆為陛下所思所想。
他自以為看穿其弊端,迫不及待出來反對,甚至還有了一定的朝堂影響力。此次巡閱後,許蓴必定因功得封賞回京,這樣的人,皇上不弄走你才怪了,怎可能留著你在京裡給許蓴添堵?
範牧村心中通明,也不與莊之湛多說,隻飲了酒,便道有事,起身去找賀知秋去了。
莊之湛倒也並不氣餒,他本也沒寄希望於範牧村,隻是知道他清高,先激一激他,以免他反過來阻撓翰林院其他學士,畢竟他今年才從地方回來,又是帝師之子,今上的表弟,他若是真阻撓起來,翰林學士恐怕會聽從於他。
他心道若是自己也有範牧村這般身世,無論如何也能把皇帝的心給籠熱了,如何倒把自己弄成這樣冷灶頭,可見範帝師沒教會兒子權術之道。
======
卻說謝翊飲了幾l杯,便回了後堂供帝皇歇息的地方休息。他性子冷淡,本就不好熱鬨,今日是給許蓴抬轎子的,又不好起駕太早。想著這裡定有許蓴住的院子,便命蘇槐去傳蘇槐進來,問問哪裡是他平日歇的地方,他私下和許蓴忙中偷閒,倒能去逛逛。
隻蘇槐出去後回來稟道:“侯爺不在席上,聽說是沈尚書找他說話。問了方統領,說是見他們去了荷塘那裡,想來是沈大人有什麼交代的,若是陛下急著見,他去傳來。”
謝翊心道想來沈夢楨也是恐許蓴灰心,避開人寬慰於他,這也不錯,便起身道:“不必傳,朕去看看。”
荷院入口處的月洞門是定海和春溪親自把守著,看到他來躬身行禮,謝翊吩咐道:“不必通稟,朕自進去找他們好了。”
已是落日時分,天色已暗,水上風有些涼意。荷塘裡新葉生發隻如銅錢大小,新綠盈盈,荷塘中央修著九曲遊廊和亭子,供師生賞景用的。
謝翊走進去沿著遊廊步入其間,便聽到沈夢禎一改之前那神遊天外的木訥樣子,恨鐵不成鋼在教訓許蓴:“今日武英公突然這般,是不是也知道你與皇上有私了?否則好
端端怎麼忽然替你墊起後路來?他從前清高得很,如今這一套,明顯是護著你。皇上看在眼裡,恐怕心裡會不舒服,你不可在武英公麵前胡言亂語。”
許蓴大呼冤枉:“我哪有和武英公說過一個字?都好幾l年沒見了!前日他過來也是先把我挑了一頓,並不曾在這上頭說過一字,怕不是他從子興那裡看出端倪了吧?”
沈夢禎道:“他怎麼會和你挑明?不管是不是,你一個字不許胡說,旁人怎麼傳都隻是捕風捉影,你絕不能認!”
許蓴道:“知道了知道了師父您好囉嗦。”
沈夢禎怒道:“我都不知道為你操了多少心!你看到今日翰林院來勢洶洶沒?你且當心!”
許蓴道:“我怕他們嗎?我隻恨今日皇上不讓我說話,否則我定噴他到不知道姓啥!我們乾了這許多,他給我扣這麼大的罪名?”
沈夢禎道:“你見少了,朝堂爭鬥,本就是你死我活,唇槍舌劍,自然什麼罪名都是往最嚴重的攻訐,這才有效。落敗的流放抄家都還是輕的,沒落個滿門抄斬都已是政敵容情。今日虧得皇上止住了你,否則你立刻就要不容於天下讀書人了!天下士林,你以為好惹的?史筆如椽,方子靜那老狐狸都一言不發,顯然也知道決不能和文人吵架,落人口舌,說錯一句話人家越發能從裡頭挑出更多的話柄來攻擊你,你能吵過他們?人家引經據典,你怕都聽不懂!武官們見多這樣的事了,論你打多少勝仗,也能被他們一筆抹殺。”
“如今皇上顯然是要安排你回京了,你這幾l年功績斐然,朝堂上下有目共睹,也隻能酸溜溜幾l句。若是被他們激起來吵起來,那不是白浪費了這幾l年的辛苦?更是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他們說他們的,你做你的事。皇上攬了過去,是為你好,不讓你得罪士林清流。士林也不敢把這罪名往皇上身上套,此事也就大事化小了。”
“這次隨扈巡閱的人都是皇上挑過的,顯然就是看哪些人會跳出來,此後必還有後手,你不可妄動,更不可仗著津海衛是你的地盤,就胡亂整治人家翰林院的人,知道嗎?”
許蓴道:“先生,我是那挾私報複的人嗎?”
沈夢禎瞪了他一眼:“你性格跳脫,手下又有一班能人,我不過白勸你幾l句,管束好下人。省得你如今翅膀硬了,仗著皇上寵你,就做些犯忌諱的事。陛下行事曆來光明正大,從不因言罪人,你當明白,我看你今日是惱了,惱歸惱,不可過界。”
許蓴咬牙切齒道:“我自然堂堂正正從朝堂上,在皇上跟前,把我這麵子給找回來!你等著看吧!”
沈夢禎:“……”還很有誌氣呢!
謝翊在亭台外忍俊不禁,轉頭看春溪站在荷塘邊躬身,便悄悄退出了曲廊,問春溪道:“什麼事?”
春溪稟道:“春和郡主求見侯爺,說侯爺之前答應過見她的。但其實我不曾見侯爺有應過此事,應當都不認識她,但她在學堂裡讀書,又恐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因此過來請皇上示下。”
謝翊有些記不住,轉頭看蘇槐,蘇槐笑道:“春和郡主是克勤郡王的長女,兄弟是謝驍世子。”
謝翊這才回憶過來:“哦對,謝驍,許蓴還誇過他馬球打得不錯呢。”
他沉吟了下道:“放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