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守著,回吧。”元墨人小見識多,特彆是死了這一次,“你記住咯,凡事隻聽大奶奶吩咐就是,雖然一時半會兒咱們不懂,但必定有她的道理。隻因大奶奶是神仙菩薩,咱們是凡夫俗子,聽不懂就算了,一定要照辦。”
“成,你回你的,我去廚房找找白蜜。”張開說著,帶元墨往外走,一大一小的影子被月光拉長。元墨還是不忍心,走三步停一步,回頭看看,又問:“你也真是,咱們秦家這麼大,銀兩這樣多,連門都能用金子打造,竟然一點白蜜都沒有,讓少奶奶著急,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你個小子懂什麼,白蜜和蜜能一樣嗎?”張開故意大聲,壯壯膽量。
元墨斜了一眼:“為什麼不一樣了?”
“白蜜是白的,平時凝在罐子裡頭像凝脂一樣,比普通的蜜要香。釀蜜的源頭也不能隨意,必須是椴樹、槐花或者苕子,換了花,蜜就不白了。”張開也忍不住回頭看看,總覺得有人跟著他們,“現在不是開這些花的時候,再加上白蜜都要上貢去,難找啊。”
“原來是這樣。”元墨點點頭,他總是跟著少爺在房裡,廚房裡的事自然不懂,“恐怕換了蜜就改了藥膳的藥性,不管怎麼找也得找上來一點……”
正聊著,
張開忽然停下了腳步。元墨也跟著停了,
兩個人離那道門檻兒就一步之遙:“快走吧,這裡太瘮得慌……”
“我怎麼總覺得有人盯著咱們呢?那些紙人你覺得動沒動過?”張開摸了摸後脖子,仿佛起了一身的白毛汗。身後最顯眼的東西就是那口棺材,現在當真一點動靜都沒有了,然後就是周圍的紙紮品。
這些紙紮品全部都是打算燒掉的,精美異常,自然也格外逼真。最外層放著的是成堆的金元寶,哪怕在晚上,看上去也金光閃閃。後麵是疊到了屋頂那麼高的紙錢、六腳的大銅盆、寫了經文的幡子。再往後就是紙做的宅子、仆人、衣裳、車行高馬以及能想到的,都做了。
光是家仆紙人就足足八十一個,從小廝到丫頭,從老媽子到壯丁,和人差不多高,隻不過麵相上還是不太相同。
紙人有紙人相,柳葉一道眉,單眼皮,臉蛋上兩團紅。
“不看了,咱們快走。”張開又一陣頭皮發麻,一腳邁了出去,快快地關上了門。
關上門後,紙人堆裡動了動,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鑽出了一個元墨來。隻不過這個元墨沒朝著門口的方向去,而是一直在彎彎繞繞的走道裡徘徊,像是走不出去了。
門外,張開狠了狠心,還是拿出銅鎖將門鎖上了:“明兒一早雄雞叫了我再開,宅子裡這麼多人,可千萬彆有什麼東西跑出去。”
“能跑出去什麼啊?”元墨墊著腳後跟看他上鎖。
“誰知道這院子裡頭有什麼,少奶奶鎮得住,咱們可鎮不住。”張開將鑰匙掛在腰上,喘了口氣,趕緊帶著元墨往回走。路過冰窖之後還有長長的一段路,這會兒路邊雖然點了燈,可那點燭火隻能把燭台下頭照得亮一些,除了吸引飛蛾,當真沒有太多的用處。
“明兒多帶幾個夥計來,一起看看。”張開越走越快,越覺著後頭有人跟著,越不敢回頭。
元墨倒是回頭了,後麵什麼都沒有:“看什麼啊?”
“看看那些紙人,要不……”張開心裡打定主意,“橫豎現在用不著,先把紙人燒了吧,或者鎖在柴房裡。”
“燒了?燒了怎麼行!”元墨搖頭,“再說,你我都是紙人。”
“咱們和它們不一樣!”張開也搖頭,“咱們是活著的紙人,是少奶奶給的紙身,它們是死的,紮好了就是為了燒。”
元墨忽然抓住了他,瞪著眼睛問:“誰說我是死的?”
“啊?”張開往下一瞧,元墨的那張小圓臉上不知何時多了兩塊紅色的圓點。兩道細細的眉,像是炭筆一筆勾勒,眼球也白了,隻有當中一個黑點。
張開還沒來得及叫喚一聲,直接嚇暈了過去。
親眼瞧著他癱軟倒地,元墨縮著脖子咯咯地笑起來,忽然弓起後背,一蹦一跳地朝著大少爺的院子回去了。
“紙人燒香,螺子過江,腹熱穿腸,滿目爛瘡。一更人一更火,三更鬼四更賊,五更雞鳴烏泱泱……”
秦翎的院子裡頭顯得荒涼不少,
隻因為一下子少了兩個人。耳畔是小翠在拿清水潑地,嘩啦一聲,全叫秦翎聽清楚了。
“這麼晚了,怎麼還潑上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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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秦翎搖搖頭,想起那人給自己換的茶,喝完了心口居然不燒,“我聽見你在地上潑水,問問怎麼了。”
“小的也不知道怎麼了,少奶奶昨兒悄悄吩咐的,說往後院子裡頭要潑清水,一定要清清亮亮,不能見半點汙濁。日頭一落就開始潑,潑足三遍。”小翠隻是照辦,“少奶奶還說了,不讓用院子裡的井水,讓我從外頭打。”
“哦,這樣……既然她吩咐了,你照辦就是。”秦翎徒增一份失落,這人真是,儘管走了,還留這些話,還不如什麼都不留下。
正想著,院落門口響起了腳步聲,秦翎不由地一動,快速看向那腳步聲的位置,眉心鬆動了一些,嘴角也不自覺地抬起一點弧度:“翠兒,你去看看。”
“是。”小翠放下木盆跑去看,氣得直跺腳,“元墨你怎麼又跑出去了!你這樣還怎麼當差?”
“出去走了走,一不小心就在外頭打了個盹兒,你彆氣,今晚我守著,你去好好睡覺。”元墨的兩隻手揣在袖口裡,眼睛滴溜溜地往院子裡頭張望,“少爺呢?”
“等著你們呢。”小翠往他後頭看了看,“咱們大奶奶呢。”
“大奶奶走了,今後不再回來,我這就要告訴少爺去呢。”元墨抬腳要進去,見著地上這層清水,將腳往回一縮,“大晚上的,潑水乾什麼?”
“主子吩咐的,招辦就是。”小翠心裡有氣,“你這一躲懶,院子裡頭什麼都是我乾,還不趕緊去燒水,一會兒給少爺擦擦。”
“這……你先燒著,我去外頭找找東西,剛才不小心掉了什麼。”元墨轉身就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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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氣得夠嗆,跺了兩下腳就回去燒水了,明天一定要狠狠擰他耳朵幾把。
秦翎聽著遠處有人說話,卻沒聽著說話的人走進來,等小翠再回來,他抿了抿嘴唇:“剛才是誰?怎麼沒進來?”
“還不是元墨那小子,要我說,少爺您就是對他太好了,寵得他這兩天總是往外跑,來不來就打個盹。”小翠隻好自己來推輪子椅,軲轆壓進淺淺的水灘裡,再滾動,帶起一串小水珠。秦翎又抿了抿嘴,等了一會兒沒聽小翠提彆人,這才問:“你們少奶奶,沒回來?”
小翠就怕他問,偏偏還真給問住了。“這……”
“剛剛,不是她帶著元墨在外頭?莫非隻有元墨?”秦翎偏著頭問,眼睛看著院落門口。
“隻有……隻有元墨。”小翠不得已,隻能說出來。
“他說什麼了?”秦翎鬆弛的手指忍不住攥了攥。
“說……說大少奶奶走了,今後不再回來。”說完,小翠又勉強笑了笑,“他總是胡說,明日我擰死他。”
“今後不再回來了……”秦翎喃喃自語,“果然,她方才就是要走了。”
“才不是,才不是呢。”小翠難受得不行,但又不知怎麼勸,隻好先把秦翎推到床邊,“您等著,我燒水去。”
秦翎點了點頭,聽著腳步聲逐漸遠了。心裡雖然難受,但也像落下一塊巨石,走了好,走了就不再惦記她哪日會走。
不一會兒,小翠端著熱水進來,因著以前都是元墨近身擦拭,秦翎身邊從未有過親近的女眷,所以也就沒讓小翠給他擦身子,而是清潔了頭臉和雙腳。把水倒掉之後,小翠端著藥爐進來,到床頭邊慢慢地煎著:“少爺您睡。”
“嗯。”秦翎從床頭拿過那顆消梨,摸著它的果皮,閉上了眼睛。
桃花酒煎的動靜不大,聞著卻舒服,連小翠都愛聞了。屋裡空落落,少奶奶和元墨都不在,小翠也琢磨著剛剛的話,真不舍得少奶奶離開。
這樣好的人,以後怕是再也遇不到了……看著小爐子上的火苗,小翠不知不覺支著下巴睡著了,等到再醒,屋外有人拍窗。
“小翠,小翠,給我開開門啊。”是元墨的聲音。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幾更了?”小翠不悅,不光是她被吵醒,秦翎也醒了。
“外頭是元墨?快讓他進來吧,外頭有蚊蟲。”秦翎撐著胳膊半起身,聽著腳步聲,或許不是一個人回來呢。
若是兩個人……她必定是走了之後發覺外頭不好,又或者是無親戚可投奔,兜兜轉轉又回來。
“開了門我才能進啊。”元墨在外頭催,等小翠開了門,他一跳就跳了進來,“少爺,少奶奶走了,說再也不回來了。”
秦翎的心瞬間涼了半載。
“走的時候,她笑得可歡喜了,說咱們這院子陰氣森森,屋裡頭也沒個布置。”元墨進屋就直奔秦翎的床,邊走邊說。秦翎微微地蹙著眉頭,心口一陣寒涼,再一咳嗽,一不小心將捂著口的掌心咳濕。
儘管看不見,他知道這是血。
“啊,少爺您怎麼又咳血了!”元墨撲了過去,像是準備給他擦,結果一碰床框就被彈開了,仿佛一道鞭子抽在自己身上。他倒在地上,小翠趕忙去扶,抓著他手臂這樣一摸……
“你胳膊上怎麼疙疙瘩瘩的?”小翠好奇地問。
“哦,沒什麼。”元墨笑著含糊過去,將袖口抻抻,蓋住了底下那一片長滿了泥螺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