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陽】濕癸柳16(1 / 2)

餓骨輪回[無限] 曬豆醬 12141 字 4個月前

鐘言見她如此堅決,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他不知道該說柳筎太過一根筋,還是說太過重情重義。

“你可要想好了。”鐘言再次開口警告,自己若是動手就絕對不會留情,“我要殺它或許還需要費費力氣,我要殺你簡直易如反掌。我不會用全城百姓的命來成全你這份孝心。”

“你說這話,難道不覺著自己虛假嗎?”柳筎完全不為所動,“你能找到這裡來,擺明就不是什麼普通人,我感覺的到你可能根本就不是人。你連人心都沒有,又怎麼會為了全城百姓的性命出頭?說穿了,你隻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鐘言的冷臉上漾起一絲微笑:“弟妹,你是在逼我動手吧?”

“你想救的一直都隻有秦翎一個,關全城的百姓什麼事?我想救的也就隻有我乾娘一個,也不關全城百姓的事。”柳筎直指鐘言的私心,“不如我們各自退讓一步,你帶著秦翎、秦泠和秦瑤離開,秦家的東西你們悉數帶走,我裝作看不見。你們走得遠遠的,跟著神農入山,在裡頭快快樂樂地過十年光景。等到十年大旱一過,你們再出來,人間還是那個人間,這樣不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鐘言想都不想地說。

柳筎沒料到他會拒絕:“為何?莫非你還是惦記著秦家的家業?我勸你放手吧,這麼大的宅子能不能扛過十年乾旱都不一定。到時候流民衝城,你用自己的本事算一卦,首當其衝的會是誰?”

這個道理鐘言自然明白,城外的百姓沒了莊稼收成,再加上戰亂流民,大家一股腦兒地衝進城裡,自然不會去搶奪什麼都沒有的百姓。到時候最先被衝的便是秦家、柳家、徐家這樣的大家,從人到物沒有一樣能留下來。

若是十年乾旱,必定會發生人吃人的慘狀。鐘言他不是沒見過,就是因為見過了才要製止。

“你錯了。”他搖搖頭,“我不是為了秦家,秦家的家業和我沒什麼關係,宅子也不是我的。可我若說是為了天下蒼生也過於虛假,隻是心裡不好受罷了。”鐘言摸了摸衣裳裡的枕頭,“就當我給這個孩子積福吧,我非要殺你不可了!”

肚子是假的,可孩子是真的,一兩個月後就會有個剛剛出生的嬰孩來到他和秦翎的身邊,作為他們的孩子活下去。那是一個真正的人,不像自己半人半鬼,也不像秦翎早該入土為安。他會是一個新鮮的生命,過他自己的一生。而自己和秦翎會愛他,養育他,把他當作他們的孩兒寵愛,他們會一起教他讀書寫字,養育靈寵,甚至下廚做飯,會陪著他走完每一段路,然後再去找他的輪回轉世。

話音未落時鐘言已經出手,身體輕巧地朝著柳筎的方向刺去。有了神農的壓製,濕癸柳暫時無法吸取世間之靈,整棵樹變得蔫蔫的,病懨懨的。抽過來的柳條也不像方才那般有力,但危險不減,鐘言側身躲避,在柳條抽打過來的瞬間甩出了斬命絲。

無數根柳條應聲落地,連帶著樹乾裡的汁水一起流淌出去。數不儘的柳葉被打成了兩半,寂靜無聲地落

在地上。大半棵樹的柳條都往鐘言這邊聚集,

轉瞬就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漩渦,

若是旁人被卷進去必定骨肉分離,挫骨揚灰。

鐘言的身影也毫不意外地被掩埋了,隻能看到大團大團的垂條湧動。

童花見狀有些著急了,直接將手裡的小花鋤丟了過去。然而堅硬的鋤頭並沒有傷樹分毫的能耐,反而被樹條抽打成了四五段。伴隨著鋤頭碎片的落地,童花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不自量力。原來那些樹已經不是普通兵器能傷害的了。

可是下一刻,那一大團密集的樹枝全部碎掉,裡麵打著旋兒地飛出一個人影來。

鐘言也被樹葉劃傷,脖子上、手背上都是細細的小傷口。手裡的斬命絲斷了,在他的掌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辛辣的疼痛刺激了鐘言,他怒目而視,雙眼緋紅,這會兒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擋他的了,竟直接殺到了柳筎的麵前。

尖爪掐住柳筎的脖子,指甲深深刺入,隻需要輕輕一握就能捏斷柳筎的喉管。

柳筎卻沒有掙紮,仍舊在護著身後的樹乾。

變故就在這一刻發生,方才怒意洶湧的濕癸柳頓時沒了氣焰,張牙舞爪的柳條紛紛下落,回歸成為一條最為普通的柳樹。樹香和水腥氣全部退散,隻留下了神農的鬆香,那些能夠置人於死地的柳條開始柔柔地晃蕩,將柳筎的身子包裹起來。

像是一位娘親將心愛的女兒攏抱在懷,哼唱著最是動人的歌謠。

一根柳條爬到了鐘言的手背上,輕之又輕地敲了敲。

鐘言的胸口起伏,雙眼的血紅開始褪去,殺意聚攏在心頭,又好似被人當頭一掌。

啪,一下,一個溫暖的手掌打在了他的天靈蓋上。鐘言眼前金光閃現,差點站不穩當,怒然抬眸,卻迷失在一雙金色的眼睛當中。

“你打我乾什麼!”鐘言一掌打回去,尖尖的指尖不小心給這人的胸口留下幾道鮮紅的抓痕。傷口不淺,鮮紅色的血珠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又被那人毫不在意地抹去。

“你在做什麼?”他低低地問。

鐘言低著頭不說話,半晌才開口:“沒做什麼。”

“萬物皆有靈性,你為何要對著野花發怒?它們長在山穀當中,沒有遮擋你的道路,又沒有礙著你的心情,你隻是因為自己心裡不痛快就毀了這樣多,豈不是殺意太重?”那人蹲下後扶起一株被揪爛的山穀幽蘭,“可惜了,這花開花極為不易,一年就等這一個雨季。”

“草木沒有人性,又不懂疼痛,有什麼可惜的?我又不能殺人,又不能殺魚,連草木都不能毀掉,那我還能做什麼?”鐘言看到他就生氣,“你寧願在山裡吃窩窩頭都不陪我下山,我為什麼要疼惜這些花草?”

說著,他抬起了右腿朝那株山穀幽蘭踢去,卻不想腳踝被人捉住。那隻大手寬厚有力,不見費勁兒地圈了一整圈,等到那人站起來的時候還沒有放開他,鐘言吃了一驚,隨後眼前的世界倒轉顛倒,再回神時已經被他倒著拎了起來。

“你做什麼!臭和尚!我要發

怒了!”鐘言倒著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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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著拎著他就累了。不僅累,重重委屈將他包圍,鐘言不禁吸了吸鼻子,眼圈變得通紅。

“你放我下來,我再也不和你說話了,我要下山,然後再也不回來!”鐘言狠狠地發誓,眼淚嘩啦啦地往外流。隻不過由於自己的腦袋朝下,眼淚沒有流到下巴,反而全部流到了額頭上。哭了好一會兒那人才把他放下來,鐘言的雙足踩在土地上,不過一瞬間又離開了地麵,被高高地抱了起來。

一旦被抱起來,鐘言馬上四肢並用地環在那人身上,側臉壓住他的肩頭一個勁兒地淌眼淚。隻聽那人歎氣一聲,抱著他一邊走一邊說:“你的佛經都讀到哪裡去了?再這樣下去你完全墜入鬼道,成瘋成魔,到時候就無法回頭了。”

“我又沒有殺人,你不讓我殺了我就沒再動手。”鐘言哽咽地反駁。

“草木也有心,為何要殺死它們呢?你若是不小心踩死,為了填飽肚子采集,為了救人采藥,這都不算做殺孽。但你隻為了自己的隨心就抹滅了它們生存的靈性,這就該罰了。草木和人相同,也有自己的情與意,你隻是聽不見它們說話,但不代表它們無心。”那人一邊說話一邊拍著鐘言的後背,“再有下次我就要罰你了,知道錯了麼?”

鐘言不甘心地咬牙:“我沒錯……”

“那你今晚就繼續抄寫佛經吧。”那人也不動容,隻是摸了摸鐘言的雪白發絲。

“啊……”鐘言一個吸氣醒了過來,頓時收回了手。柳筎臉色青紫,顯然已經快被他親手掐死,脖子上的傷口好似對穿的大洞,汩汩往外冒血。柳枝將柳筎緊緊地纏住,打橫地托了起來,經曆了鐘言的斬殺,為數不多的柳枝從左右彙集,像是一雙手臂晃著柳筎的身子。

風也不如方才那般剛硬,如清晨河邊的清風般輕柔。

柳筎躺在柳樹的懷抱當中,伸手拽住了濕癸柳的一根枝條,像是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孩在娘親的懷抱當中,咯咯笑著,抬手抓住了娘親的一縷柔軟發絲。

“娘。”柳筎淚如雨下。

不知不覺間風平浪靜,那些枝條最終還是分散開來,將柳筎小心翼翼地放了下來。其中一根稍稍朝上方挑起,如手掌將柳筎往鐘言這邊推了又推。柳筎一再而再地想要回去,但剛剛將她愛惜托起的樹梢展示出了推卻的意圖,不允許她再靠近。

“娘!”柳筎奮力掙紮。

鐘言一把拉回了她:“它已作出決斷,在活命和保你之間選了你,你何必苦苦逼它?”

“你懂什麼!”柳筎甩開了鐘言的手臂,想要推鐘言一把又驟然停住,顯然顧及此人身懷有孕。鐘言再次將她拿下,按住她的肩膀緊握不放,又一陣風喧囂而起,隻不過來自於身後。

是神農。鐘言回頭望去,隻見童蒼正朝著濕癸柳走去。

“邪而不正,正而不邪,正邪兩難,事非人願。我若殺你便是斷了你的修為,我若不殺你便是斷了百姓的性命,自古神農嘗百草

() 而亡,

我已命不久矣,

隻願你來日修成正果,還能記住有這樣一日。”童蒼睜著那雙木眼,一股清風自身旋起。童花連忙衝了過去,可是卻已經晚了一步。

童蒼雙手觸摸樹乾,天地靈氣的失散吹開了他的白發。斷裂的樹枝開始重新生長,枯黃的柳葉漸漸恢複青綠,千年蒼鬆的凜冽之氣雜糅到柳樹的水腥當中,不知不覺間,數以萬條的柳枝裹住了童蒼的身體。

“草木之心為草木,神農執意為神農,拿去。”童蒼將布衣的衣襟拽開,露出了那一刻裸.露在外的青草樹根交織而成的心。

“爺爺!”童花往前追趕,可是卻無能為力。癸柳拿走了爺爺的靈氣,連同他的身軀逐漸往土壤裡退去。咫尺之間一整棵柳樹陷入地下,地麵湧起塵暴,連帶著卷在其中的神農遺脈一起回歸大地,再也沒有了蹤影。

“爺爺?”童花往前撲了撲,眼前哪裡還有什麼濕癸柳,隻有一個巨大的土坑,以及爺爺留下來的木頭拐杖。

“娘?我娘呢?”柳筎也終於從鐘言的手中掙脫開來,她踉踉蹌蹌地跑至正前,噗通一下子雙膝跪地。兩隻白白的玉手不顧一切地挖著什麼,然而除了泥土就是泥土。

風消失了,靈氣動蕩也消失了,鐘言不明白神農遺脈為何總是心軟,就如同不明白自己幻境中那位金色眼瞳的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