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二位仙師快請坐,”婦人反應過來,請了二人入座,又囁嚅道,“沒有去看過,我……我不敢。”
“為何不敢?”
“我發現女兒不對之後,跟她哥說了,她哥雖覺得我疑神疑鬼,但也和她嫂子一道去妹夫家拜訪了,可是、可是……”婦人說著又忍不住開始抹眼淚,“後來我發現他們兩個也漸漸變得不對勁了,我那兒媳平日最是和我不對付,可偏偏如今變得百依百順起來,對了!她臉上有個小時候貪玩留下的疤,原本說是去不掉的,都快成了她的心病,可最近又說是找了好大夫,用了藥,變得越來越淡了。”
“可還有什麼旁的線索?”薛宴驚反客為主,抬手執起一旁的茶壺,給她斟了杯茶。
“還有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平日裡叫他跟著他爹學做生意,他一萬個不肯,每日就知道鬥雞走狗,”婦人用帕子不停擦拭著淚水,“可他半個月前和那些狐朋狗友都斷了,日日跟著他爹去鋪子裡看賬,把老爺高興不知如何是好,反而說是我得了癔症,可那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他什麼德性我還能不知道?”
薛宴驚和冷於姝對視一眼,倒從未聽說過這種法術或邪術,還能叫人向好的方向發展。
婦人又激動道:“我嚇得稱病躲了起來,兒子女兒兒媳誰要來探病或是往我院子裡送東西,我都不見不收,提著一口氣等仙師到來,你們總算是來了!”
“是,我們來了,”薛宴驚對婦人安撫似地點點頭,“此事不解決,我們決不離開。鎮上近期嫁過女兒,並提起過女兒變得懂事的人家,你可還記得,能否列個單子給我?”
“沒問題。”婦人重重點頭,喚下人上了筆墨,在紙上匆匆寫就,遞給薛宴驚。
薛宴驚接過墨跡未乾的紙張:“接下來由我們接手,夫人且安心去歇息吧。”
婦人點點頭,薛宴驚轉身要與師姐一同離開,卻發現她亦步亦趨地跟著自己,怔了怔:“夫人這是……”
比起冷若冰霜的冷於姝,婦人難免覺得眼前的姑娘親切,因著心下不安,下意識就隻想貼在她身邊,此時被這麼一問,忙訕訕道:“沒、沒什麼。”
好在薛宴驚很快也反應過來了,知道她焦慮又忐忑,根本無法安心歇息,略作思索,取筆墨繪了兩張靈符,將其中一張遞給她:“把這東西貼在床頭,可保百邪不侵。”
兩人離開李家府邸時,冷於姝才開口問道:“我怎麼沒聽說過還有這種靈符?”
薛宴驚笑道:“安神符罷了,不過略加了幾筆,若有邪祟接近,我手上這張也會燃燒起來,我們及時趕回去將邪祟消滅,不就相當於百邪不侵了?”
冷於姝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帶你來倒是對了。”
兩人一路來到那婦人之女的住所,此時已經入了夜,修真者想悄然潛入一個凡人府邸實在容易得很,薛宴驚身形迅若閃電地從空中掠過,輕盈地落在屋頂,院子裡的小廝卻一無所覺。她確認了主屋所在後,又趁著丫鬟從屋內出來開門的一刹那,一陣清風般拂進了房間。
“你比方源強多了,”冷於姝對她刮目相看,“他在做賊這方麵實在不太擅長。”
“……”薛宴驚一時也拿不準這到底是不是一種稱讚。
主屋很大,那婦人的女兒住在最裡間,二人悄然窺視時,她正攬鏡自照,對著銅鏡一忽冷笑,一忽嘲諷,一時暴怒,一時得意,讓冷於姝兩人仿佛看了一出川劇變臉。
“她定然有問題,”無需再看,薛宴驚已然下了定論,“我從未見過有人得意大笑的時候嘴角真的能咧到耳根。”
接下來二人出現了短暫分歧,薛宴驚想上前直接按住這東西抽打,冷於姝的意思則是不要打草驚蛇,先按著婦人給的單子去看看其他人家的姑娘。
考慮到冷於姝比較有任務經驗,薛宴驚很快妥協,趁夜扒了許多姑娘家的房頂,天色亮起來時,不免蹲在街頭一邊啃包子一邊長籲短歎,自覺形貌猥瑣非常。
冷於姝把她拎了起來:“昨晚那些姑娘,除了最開始的李家女兒,其他似乎都沒什麼問題,舉止平常得緊,我在她們身邊燃了探查符,也無甚反應。”
薛宴驚想了想,開口問道:“這探查符,能查高級鬼物嗎?”
“不能,隻有驗魂玲可以。”
二人對視一眼,薛宴驚吞掉了自己心愛的包子,提議道:“要不咱們試試我的法子?”
直接按住那些姑娘抽打?冷於姝壓根沒搭理她:“隨我走走,找周圍百姓打聽一下。”
薛宴驚跟在師姐身後,路過一家銅鏡鋪子時,感受到其中逸散出來的氣息,腳步一頓。
冷於姝見她停步,問道:“怎麼?”
薛宴驚怔了怔,她本能感知到這鋪子給人的感覺十分詭異,可冷於姝卻沒有察覺,難道又是歸一所修的某種功法帶來的效用?
她想了想,開口問道:“五師姐,凡間女子成婚時,陪嫁中可有銅鏡這一樣?”
“不知,”冷於姝想起昨夜那李家姑娘對著銅鏡表演變臉的模樣,提議道,“先進去看看吧。”
兩人進了鋪子,很快有夥計迎上來:“兩位姑娘似是生麵孔。”
“我是鎮上李富戶家的侄女,”薛宴驚信口胡謅,“眼看要出嫁了,到叔父家打打秋風。”
“……”夥計乾笑了兩聲。
“聽說我那堂姐出嫁時,買了你家鋪子的銅鏡,是真是假?”薛宴驚已經篤定這裡的銅鏡有問題,隨口詐他,“給我也來一枚,可一定要比她的更大更華美,不然可彆怪本姑娘砸了你家的鋪子!”
夥計聞言倒是消了疑惑,點頭哈腰道:“是是是,那姑娘您可來對了,咱店裡的銅鏡樣式漂亮,照人又清楚,本鎮上結親的大戶人家,都是從咱們這兒買的銅鏡做嫁妝,這邊請,您隨意選。”
薛宴驚還真的挑了起來,半晌挑了一柄最華麗的,以玉石為邊框,背麵刻著花鳥:“就這個好了,記李家的賬。”
夥計表麵苦了臉,嘴上囉囉嗦嗦地說著:“姑娘,我這是小本生意,要是叫掌櫃的知道……”行動上卻沒怎麼用心去攔,讓薛宴驚二人輕輕鬆鬆地離開了店鋪。
見五師姐沉默地盯著自己,薛宴驚聳了聳肩:“能省一點是一點嘛。”
“……”
兩人回到李家,李夫人難得睡了個好覺,此時對薛宴驚二人的本事深信不疑,圍著她們大獻殷勤,聽二人說起女兒果真有問題時,表情不由空白了一瞬間,跌坐在椅子裡扶著心口:“我寧肯是我真的發了癔症,才疑神疑鬼……”
“夫人稍安,我一定儘力助令愛複原,”薛宴驚輕聲道,“能否先為我和師姐安排一個房間,不要叫任何人去打擾。”
“好,”李夫人強撐著起身,把她們引進一間空房,“我親自在院子外麵守著,絕不叫任何人打擾了你去!”
冷於姝二人對著銅鏡探查一番,卻未發現什麼端倪,薛宴驚開口:“說好了我做誘餌,師姐你先出去吧。”
冷於姝也不和她客氣,轉身離開。
薛宴驚攬鏡自照,銅鏡裡映著她的模樣,並無任何異常,她想了想,學著昨夜那李姑娘的模樣,一忽冷笑,一忽嘲諷,一時暴怒,一時得意,穿插著還給自己加了些掩麵大哭、癲狂發笑等戲碼,忽然覺得手裡的銅鏡似是顫了一顫。
薛宴驚收起瘋癲的嘴臉,不由沉吟,如果這銅鏡中真如自己猜測那般附著鬼物,那她剛剛是……把鬼物嚇到了?
這東西怎生如此脆弱?
她歎了口氣,在屋子裡轉了幾圈,數次從銅鏡麵前經過,餘光終於瞥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薛宴驚重新回到銅鏡前,鏡中映著她那張豔若桃李的麵孔,她理了理發帶,鏡中人也做著同樣的動作,但她確定剛剛餘光所見絕不是自己的錯覺,發帶整理到一半,忽然猛地跳開。
然後她眼睜睜地看到,鏡中人的動作慢了一拍。
薛宴驚笑了起來:“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