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凍得牙齒打顫,她無數次後悔自己的輕率,也是沒有過過真正的苦日子,才稀裡糊塗淪落到如今這般,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隻能盼著冬天過去早做打算。
事情的轉機出現的很快,臘月十二,也不知怎麼,阮母與宋母撞到了一塊兒,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出意外吵了起來。
兩人都不是好惹的,村中婦人們嘴下從來不饒人,這個嘲諷阮母不會教女兒,那個嘲諷宋母養了個無能兒子,還是村人路過險險拉扯開,才避免了一場互毆。
這之後,宋母時不時登門嘲諷幾句,要麼嘲諷阮家對女兒苛刻,心太黑,要麼偶爾給兩個姑娘塞顆糖,勾的平安眼饞跳腳鬨騰不休。
兩家的梁子早已結下,如今的場麵雖然讓村人看了不少熱鬨,也沒人覺得奇怪。
但身為當事人的阮柔卻察覺到了不對勁。
宋家的為人處世她也了解,不是個主動找事的,如今怕是意在沛公,思及其對自己的態度,阮柔忍不住奇怪,其中發生了什麼。
不拘如何,受了阮母的好,阮柔不僅吃了好幾顆糖,還得了一雙棉手套,出門總算不用一直搓著手,便也一直跟著打配合。
這一天,宋母又上門來,這一次,更是帶了油花花的撒子。
撒子即以糯粉和麵,入少鹽,牽索紐撚成環釧形,入口即碎脆如淩雪,因著費油,隻有那家中闊綽的人家才舍得在過年炸一點兒,給家中小孩子解解饞。
牛皮紙包著的撒子還微微冒著熱氣,宋母得意將阮家二娘喊出來,“來,家裡用新軋的油炸的,賊香,趁熱吃,脆著呢。”
“謝謝伯母。”阮柔接過,聞到那股子香氣,腹中忍不住隆隆作響,幾個月的缺衣少食讓她變得饞嘴不少。
旁邊,平安正蹲在地上撥弄螞蟻,見著吃的,立馬竄了上來,“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魔音繞耳,阮柔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伯母,多些您了,您先回吧。”
宋母笑嗬嗬,並不應答,顯見等著看好戲。
寶貝兒子就是阮母的心肝,聽見兒子乾嚎,立即從屋內出來,見著宋母,臉立即黑了一半。
“你又來乾什麼?”
“唉,瞧著二娘可憐,給她送點吃的,補補身子。”說的格外通情達理,卻掩不住看好戲的姿態。
阮母氣得夠嗆,管不了外人,隻能衝著二女兒嗬斥,“你怎麼當姐姐的,沒聽見平安要吃嗎。”
阮柔故作為難看向宋母,宋母立馬接過了話頭,“哎呦,兒子要吃你自己炸呀,沒道理我送給二娘她還吃不到嘴裡,偏心也不是這麼偏的,沒那個能耐,就彆想著占便宜。”
阮母險些氣個仰倒,喉嚨裡大喘氣,在呼氣成霧的冬天,愣是出了一身汗。
“你有能耐接濟人,還有能耐接濟一輩子,我阮家的姑娘,就是餓死都用不著你管。”
宋母“嘖嘖”搖頭,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樣,“唉,二娘,你是個好姑娘,就是可惜攤上這麼個娘,以後要有什麼事,可以上宋家找我。”說著輕飄飄離開,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等人離開,阮柔手中的撒子已經吃個精光,再怎麼鬨也變不出來。
平安見狀嚎啕大哭,嚷嚷著讓阮母也炸撒子,阮母哪裡舍得,看著木楞的二女兒,越想越氣,忍不住動起手來。
幾下推搡,將人趕出家門,倒沒想著真把人趕出去,而是想著教訓一頓,凍半天就知道對錯,比直接打人都有用。
阮母想的輕鬆,阮柔確實真受不住,拍了幾下門沒人應,竟真朝著宋家的方向去。
得知阮柔被趕出家門,宋母倒是真有點不好意思,“二娘,也是我不好,跟你娘置氣,害了你。”
“沒事,”阮柔搖頭,“她本就看不上我,我還得謝謝大娘送的手套,這幾天凍瘡好歹沒惡化了。”
“唉。”宋母心頭愧疚,給灌了一個湯婆子,“給,捂捂吧,彆凍著了。”
阮柔也沒得推脫,實在是身子虛受不住寒氣。
如此,在宋家待了一個下午,等到傍晚,她辭了宋家歸家,阮家的門總歸是開了。
阮母本有點心虛,先頭將人趕出去,她一時就忘了,晚飯少個人才想起來,出來尋人卻是不見,打聽一番才知道真往宋家去了,還明裡暗裡被不少人貶損,說她不應該太苛刻女兒,又是一頓好氣。
那點子愧疚也就沒了,惡聲惡氣道:“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為二女兒也嫁出去了呢。”
“娘,你瞎說什麼呢,要不是宋家伯母,我在外麵一下午,肯定要病了。”
被頂嘴,阮母更氣,說的話愈發難聽,“嫌我害你是吧,你有能耐彆待我們阮家,去那宋家,看人要不要你。”
說著說著,阮母起了主意,打量起這個二女兒來。
依舊瘦瘦巴巴,似乎長不大的樣子,眼瞅著嫁不出去,要留在家裡成老姑娘,她是真心發愁,多留一天,就多吃一天的口糧,可不虧得慌。
旁人家她塞不出去,這宋家倒自己送上門來,倒怪不得自己。
這麼想著,接下來幾天阮母早出晚歸,沒幾天整個村子就傳出宋家看上阮家二娘,想要聘為小兒媳的傳言。
宋母聽聞,還特意上阮家叫罵一通,卻絲毫沒能阻止謠言越傳越廣。
其實村子裡真信的沒幾個,誰能看上這麼個小丫頭,偏宋母幾次上門獻殷勤也是真,氣宋家也沒得真搭東西進去的,如此,一波人堅決不信,一波人卻存疑,消息竟是禁也禁不住。
宋家,宋父蹙眉,問老伴兒,“你這行嗎,彆真壞了人家姑娘名聲。”
“這有什麼,等進了門,我好好待她便是,”宋母不以為意,“你也彆太擔心,元修天天在家都沒出過門,他們再說能說什麼,到時候,隻會可憐我宋家和二娘。”
卻原來,那日從四叔公家離開,夫妻倆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賭一把。
如四叔公所言,如果賭輸了,不過討了個阮家兒媳,好好教以後也是一家人,若是賭贏了,彆說當兒媳,就是當親閨女他們也是願意的。遂有了前陣子這一出。
直接去阮家提親,當然不行,誰不知道阮家就是吸血蟲,逮著賣女兒的錢養兒子,他們可不做那冤大頭。
至於阮家大娘,他們堅定認為,肯定是其壞了名聲,這才火急火燎退婚嫁過去,不然沒道理放棄他們宋家選擇鐵家嘛。
如此,便隻有讓阮家主動送上門,盤算了又盤算,才有如今的處境。
眼見著一切如預料般發展,宋母勝券在握,“等著,要不了多長時間。”
留言越傳越廣,村人見宋家沒有動靜,便知沒有這個意思,完全是阮家剃頭擔子一頭熱,紛紛忍不住嘲諷。
阮母自討個沒趣,待二女兒越發苛刻,阮柔全盤受了。
她大概明白宋家的意思,便主動跟著配合,外人麵前裝出一副可憐巴巴、受儘磋磨的模樣,惹得眾人越發憐惜。
宋母見狀,主動上門跟阮母求和,表示她沒這個意思,但阮家還是該好好對待女兒才是,被阮母炮轟了出去。
當著村人的麵,她一副歉疚不已的模樣道,“原隻想著跟她置氣,哪裡想到對自己親女兒都這般。”
有婦人看不慣阮家的做派,當即幫著出聲,“跟你有什麼關係,那阮家就是心黑的,阮老婆子幾個女兒不都被賣了個好價錢,兒媳跟著有樣學樣。”
“唉,到底是我害了二娘啊。”宋母歎息,“我想想什麼辦法能補救一下,不然良心難安啊。”說完匆匆離開。
所有人都沒想到,幾日後,宋母想出的補救法子就是當真將阮家二娘娶進門來,一時勸阻的有,應和的也有。
前者說宋家太過好心,沾上阮家這個大麻煩,後者說本就是宋母好心辦壞事,應當的,隻是兩者同樣同情宋家跟阮家扯上關係,殊不知宋母壓根沒打算把阮家當親家。
“總之,就是這樣,我宋家可以娶二娘進門,但聘禮隻有兩百錢,比先前鐵家給的還要多一百文呢。”
媒婆不敢應承,笑著道:“我去試試。”
果不其然,阮母當然不同意,“先前說大娘,給了足三兩的聘禮,怎麼換成二娘就這麼點了。”
媒婆心裡甩白眼,麵上耐心跟人說著道理,“二娘跟大娘能比嗎?不是我說,你家大娘配鐵家著實可惜了,便是不願意跟宋家,還有不少小夥子願意呢。”
阮母又不能說女兒做了鐵家以後會發達的夢,否則跟自己搶女婿怎麼辦,隻能訕訕笑:“她自己相中了,鐵家小子也是個老實的,勤快點,以後日子差不了。”
“那倒是。”媒婆點頭,苦頭婆心勸道,“外麵都說你對女兒不好,可我瞧著不是。大娘您都舍得,二娘這樣你有什麼舍不得的呢。”眼下之意,再怎麼也賣不出高價。
“那鐵家跟宋家能一樣嗎?”阮母還是糾結這點,憑什麼鐵家都出了一兩銀子的聘禮,宋家卻至於隻願意給兩百文。
“你看,又說回來了。先前宋家給的聘禮倒是多,你沒把握住,如今人家就是被謠言逼得良心不安,這才上門求娶,否則,你看其他人家有上門的嗎?”
這話著實紮心,阮母默了半晌,終究沒再較勁,“你容我想想。”
“行,那我過兩天再過來,你可想清楚了,人宋家估計就是一時糊塗,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聘禮也就一時,跟宋家結親,不說其他好處,單說宋家人丁茂盛,以後你家平安也有個幫襯不是。。”
媒婆為了份謝媒禮,可謂把口水都說乾了,依舊沒能讓阮母點頭。
阮母心中已經有幾分動搖,接下來幾天,她偷摸著去了幾家,請人幫忙給二娘說親事,都被拒絕。
人話也說的客氣,“這都十五了,又不是童養媳,誰家娶媳婦不是奔著生孩子去,我怕給人家打出門來。”
接連受挫,阮母徹底沒了那份心氣,竟期盼著媒婆上門,好歹能賺回兩百文也是好的,總不能真爛在自家。
卻不料,接連過了五日,媒婆始終不見蹤影,她徹底急了,悄摸背著人上門,問是什麼情況。
媒婆還有些心虛,“宋家那邊,宋家的心軟答應了,當家的卻不同意,這不僵持住了。”
阮母一聽兩百文都要黃了,頓時一點遲疑都無,“這門婚事我應了,兩百文就兩百文。”
媒婆為難道:“行,那我再上宋家說說情,他們書香人家,做事總得顧忌點名聲。”
阮母失魂落魄歸家,想不明白,不過幾日功夫,怎麼從宋家要娶,變成她求著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