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翻身抱住什麼,但是已經沒力氣了。
牧長覺抄著他的背,幫燕知趴進自己臂彎裡,小心掖好被子,“沒你好,什麼人都不會比你好。”
燕知的聲音喃喃的,輕得幾乎聽不見,“牧長覺,我討厭門。”
牧長覺理了理他汗濕的頭發,用紙巾一點一點仔細擦著,目光凝重但聲音輕柔,“為什麼討厭門?”
他至今對燕知公寓裡的門全拆了心存顧慮。
但燕知已經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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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知醒過來的時候看到手機上的時間,還以為是淩晨。
他再揉眼睛一看,已經是下午了。
他重新閉上眼睛,忍不住地回想起昨晚那場夢。
就如同他經年的妄念終於得以回報,現實與幻想幾乎像是入海口處分水線的兩側,看上去涇渭分明,實際上已經波動著交織在一起。
燕知輕輕抓了一下床單,把臉埋進枕頭裡深深吸了一口,半撐身體把燈擰亮。
房間裡隻有他自己。
大概是他睡覺的時候不老實,兩側的枕頭都有些凹陷的痕跡。
燕知回憶著夢裡牧長覺趟過的位置,把手伸過去,好像還能感受到一些餘溫。
夢好像比幻象還要好,隻可惜不是想做就做。
淋浴間的門打開的時候,燕知嚇得整個人往被子裡一縮。
牧長覺披著浴袍出來,快步走到床邊,“怎麼了?”
燕知的心臟一直突突,但他的理智還在。
他開始快速回溯昨晚的事,以免眼前這個人是真的存在。
“燕老師做噩夢了?”牧長覺撫摸著他的背,“我開門嚇著你了?”
燕知捕捉到了那一聲“燕老師”,想起來昨天臨睡前牧長覺也一直叫他“燕老師”的。
他擅自定下一條分水線。
“沒什麼,睡得有點糊塗而已。”燕知掩飾著,抬手把自己的頭發隨意紮了起來,“牧先生,昨晚休息得還好嗎?”
牧長覺用毛巾揉著還滴水的頭發,“挺好的,燕老師睡相很好。”
他沒提燕知一整晚都像鎖喉一樣箍著他的事。
牧長覺走到書桌前坐下,“燕老師要想醒醒神,有空幫我吹一下頭發嗎?”
“我也衝個澡,你自己吹吧。”燕知背過身穿拖鞋,不想看牧長覺。
“我不大會用吹風機,上次把脖子上吹出一個水泡,到現在還能看見疤。”牧長覺稍微扒開耳後的頭發,露出後腦上一處猙獰的短疤。
隻是平常有頭發擋著,也不大,不特地去
看去摸很難發現。
但那傷疤的位置一看就極為凶險,但凡要在一個寸勁上,說要人命就要人命。
燕知立刻湊近了看,“這怎麼弄的?這不是燙的。”
他皺著眉,“你碰到哪兒L了?”
“怎麼不是燙的?這就是我沒拿好吹風機,被出風口燙的。”牧長覺仰著頭看他,“當時可疼了,燕老師給吹吹。”
燕知還在仔細看那處疤,想著得是什麼東西才能傷成這樣,心不在焉地用嘴吹了兩下。
牧長覺笑著清了清嗓子,“我是說,燕老師幫我用吹風機吹一下頭發。”
燕知反應了一下,紅著臉要往後退,“你用毛巾擦乾淨。”
“燕老師,”牧長覺頭都沒回就把他的手抓住了,“昨天才下了雨,外麵好涼。頭發不乾透我就要生病了,劇組又得停工好幾天。”
燕知被他抓得心慌意亂,最後把吹風機接過來了。
他用手背試了一下溫度,從前往後地給牧長覺吹頭發。
小時候都是牧長覺給他吹頭發,燕知有時候喜歡把手指往他剛吹乾的頭發裡插,卻並不知道他頭發潮濕時的觸感。
燕知認認真真地吹著,在牧長覺的鬢角發現了一根白發。
他看著那根白頭發,就像是看著點牧長覺的細紋一樣,心裡有點難受。
“你這兒L有根白頭發,要不要我給你拔了?”燕知問他。
牧長覺從書桌上方的半身鏡裡望著他,“什麼樣的白頭發?”
“一整根都白了。”燕知把那根頭發挑起來,向他確認。
“白到發根了?”牧長覺的視線向上,並沒有看燕知特地給他展示的白發。
“嗯。”燕知已經用兩根手指把它捏住了,等著牧長覺讓他拔掉。
“留著吧。”牧長覺的目光撤回來,“聽說拔掉了會長更多。”
燕知很介意這件事,“你最近很辛苦嗎?怎麼會長白頭發?”
“白頭發是因為辛苦嗎?”牧長覺笑了笑,“我隻是長一根,燕老師這得比我辛苦多少倍?”
燕知稍微猶疑了一下,也笑,“我這種怎麼能算?”
牧長覺順著他說:“那我這種也不算,可能隻是洗發液沒有衝乾淨,絕不是因為我老了。”
“吹好了。”燕知回避他的視線,最後撥了一下牧長覺的頭發,把那一根白的蓋住了。
當時燕知沒覺得自己吹得有什麼問題,因為牧長覺也說挺好的。
牧長覺出門的時候甚至沒戴帽子,隻帶了墨鏡和口罩。
後麵燕知繼續參加交流報告會,牧長覺一直跟著。
燕知一開始還奇怪,“你不忙嗎?不用回劇組拍戲?”
“我跟著你吸收一些人物氣質,”牧長覺說得理所當然,“而且你不回去,我也拍不了戲。”
“但是你跟著我,可能會影響我。”工作上的事,燕知不習慣含糊。
尤其牧長覺的身份實
在是太招搖了。
他趿拉著沙灘拖跟著燕知在沙灘會場上一晃,男女老少都看他倆。
燕知看學術海報。
牧長覺就在一邊問:“這好漂亮的是什麼?”
燕知不反感任何人跟自己探討關於學術的問題,也包括牧長覺。
“Brainbow,”他看了一眼牧長覺指著的圖片,用儘可能通俗的語言跟他的解釋:“大腦彩虹,用不同顏色的熒光蛋白標記不同基因型的神經元,放在一起就會像彩虹一樣。”
牧長覺點點頭,“那它們之中是不是存在一群神經元負責喜歡某種事物,每次得到的時候就會亮起來?”
“多巴胺能的神經元會在得到獎賞的時候發放,就像你說的那樣。”燕知指著圖例給牧長覺看,“這簇紅色的神經元就接收上遊的多巴胺信號,在多巴胺缺失時沉默。”
“那也就是不再喜歡原本喜愛的事物,彩虹裡的紅色就沒有了?”牧長覺看著他問道。
“不是十分確切,但你可以那樣理解。”燕知甚至保持著交流中稱讚彆人的習慣,“並且你的描述是非常形象的。”
牧長覺的目光回到海報上,似乎隻是無意中聯想到了什麼:“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把成癮理解成一種極度的喜歡。如果像你感興趣的研究,哪怕隻是想要戒掉一種非物質的東西,比如感情,是不是就像把彩虹裡的紅色去掉了?”
“這裡涉及的東西很多,比如古典製約的解除,”燕知下意識地摸了一下空無一物的手腕,“沒有那麼簡單。”
牧長覺扭頭看著不遠處呼吸般起伏的海,“燕老師,這樣的解除,不會帶來痛苦嗎?”
“如果比不解除帶來的傷害小,”燕知的目光落在海報的一角,“就可以算是治療。”
牧長覺說了一句他沒能立刻懂的話,“原來現在這樣還是治療過的。”
燕知還沒來得及深想,幾個年輕人興衝衝地跑過來。
這種情況一般就是找牧長覺合影的。
他自覺地向後退。
“燕老師,能跟我們合張影嗎?”走在前麵的男孩子端著一台拍立得,“您是我偶像,等我畢業要報您的研究生!”
雖然在康大偶爾也被人要聯係方式和合影,燕知還是不大習慣被如此直白地表白,有點拘束地點頭,“好,謝謝,歡迎你。”
“我給你們拍。”牧長覺把男孩的相機接過來。
拿著相機的人是牧長覺,燕知就放鬆一點,被幾個學生簇擁在中間。
其中一個姑娘突然捂著嘴短促地尖叫了一聲,“啊牧……”
旁邊的長發女孩趕緊抓住她,小聲提醒她:“彆喊彆喊,認出來也彆喊!你忘了群裡說的了?”
“那牧……”小姑娘激動地問:“拍照的老師能不能也一起合影啊?”
牧長覺站得並不遠,姿勢很放鬆,“燕老師不喜歡我跟人合影,我給你們拍就行了。”
“那是什麼意思?”小姑娘有
點懵。
燕知皺皺眉,看著牧長覺,“你彆亂說,我沒有不讓你跟人合影。”
“我先給你們拍。”牧長覺等著他們站好,按下快門。
帶頭的長發女孩子挺會讀空氣,照完相就趕緊道謝拽著一群人走了。
燕知臉色一直不太好,牧長覺站在他麵前把陽光遮住,“想什麼呢?”
“我覺得這樣不對。”燕知直說了,“你昨天說想跟我的關係比彆人好一點,我不同意,就是因為我覺得這樣不對。”
他說著,強迫自己抬眼看牧長覺。
“燕老師講講,哪裡不對?”牧長覺依舊是很鬆弛的語氣。
燕知明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得說這些,真正說出來的時候卻沒有預想中的輕易,“你是公眾人物,應該怎麼做你比我知道。我是什麼人,對你會有什麼影響,你應該也知道。”
當年那些燕知拚了命都不肯聽從的勸誡,言猶在耳。
“牧老師,我們分開好多年了。”燕知強迫自己看著他,“我現在有非常獨立的生活,相應的,我希望你不要因為任何不存在的東西影響你自己的事業。”
“說了半天,”牧長覺不留情麵地提取了他話中的要素,“是怕影響我。”
燕知要辯駁,“我不是……”
“一個東西存不存在,是由誰來定義的?”牧長覺用燕知自己的話打斷他,垂眼看著他。
燕知實在撐不住,先把目光轉開了。
但是當牧長覺低頭靠近的時候,他沒有讓步後退。
這麼多人,他賭牧長覺不敢。
牧長覺的氣息越來越近,輕輕掃過燕知的耳後,引起一陣微弱的顫栗。
“那我問你,”他的嘴唇就停在燕知側頸,隻要再低一點就能觸碰到他顫抖的脈搏,“燕老師那些紅色的神經元,現在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