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節度並非世家出身,他父親曾在南安郡王門下為中低級武官,三十有四便戰死了。
他從小力大無窮,隨父習武,十五歲便入了軍營,直到二十五歲,成了四品指揮僉事,才娶得當地道員之女為妻。他原配夫人鄒氏現年還未滿三十,隻比薑寧大兩歲。
男人們在前麵說話,薑寧請鄒夫人到後院來。
鄒夫人身量中等,圓臉細眉,清秀文雅,看著麵善。
不過林如海無意與祖節度相交過密。因此薑寧隻稱鄒夫人為“夫人”,並不似稱吳家朱夫人一般,叫“姐姐”。
儀鸞衛對各家私事的掌握到了薑寧心驚的程度。
終夏提早和薑寧說過,祖昌生性好色,對房·事的需求極高,娶妻之前便常在青樓楚館尋歡,家中也頗養了幾個美姬泄·欲,隻是都沒叫生子,才順利娶得了鄒夫人。
鄒夫人性情嫻雅,身體如平常深閨婦人一般稍弱,自然禁不得祖昌日夜無度索求。但她賢良大度,給祖昌添了許多姬妾。十餘年間,這些姬妾裡有一個生了女兒,封了姨娘。她自己親生的有一兒一女,長子十一歲,今日沒帶來,女兒七歲,和緋玉一般大。
薑寧和鄒夫人敘過寒溫,緋玉和鄒夫人的女兒祖二姐也見了禮。
序齒是緋玉比祖二姐大三個月,在家中姐妹裡都行二。
鄒夫人早便聽聞薑夫人乃天下絕色,今日一見,傳言果然不虛,心裡正有些酸,隻不好露出分毫。
她看緋玉比二姐高了快一個頭,模樣清秀、精神飽滿更遠盛二姐,便笑問:“二姑娘的年紀竟沒算錯?看著倒似比二姐大了兩三歲似的。”
薑寧解釋:“她父親讓她從小習武,所以她比同齡的女孩子都高些。”
她怎麼感覺鄒夫人對她好像有敵意?
這話問的,林家還能把女兒的年齡算錯或故意說錯嗎?
而祖二姐分明是武將之女,看上去卻柔柔弱弱的。
不知她是身體原因不能習武鍛煉,還是祖昌身為武將卻不叫女兒習武?
不管是哪種,這時候都讓林如海擋在前麵為好。
哪怕她是夫人了,有些事彆人聽說是她辦的,還是會認為她不安分,說是林如海的主意就沒人會多話。
“原來如此。”鄒夫人笑道,“我們大人卻說,女兒家還是溫柔安靜些的好,所以家裡雖處處是刀槍矛戟,卻不叫孩子們碰。”
可便叫二姐在這裡學著了,回去也說要習武。
大人並不喜歡女子強硬,隻愛看女人溫柔似水。
薑寧看到緋玉正給祖二姐遞點心。鄒夫人說完這話,她仍然對祖二姐笑著,靴子卻輕輕一跺。
薑寧臉上掛起標準微笑:“聽得夫人家裡還有一個女孩兒,怎麼今日沒一起帶來?”
祖昌後院二三十個姬妾丫頭,幾乎夜夜尋事,有時候一晚上要叫兩三個甚至四五個人一起,卻隻有一個生下了孩子,她合理懷疑鄒夫人沒少下黑手,今天也是故意不讓庶女露麵。
她不評價鄒夫人怎麼對妾,但鄒夫人應該很在意妾。有人陰陽到緋玉了,她要反擊,也是警告。
今天都是替男人交際,即便互相不喜歡,糊弄過去就行了。你以為你家就沒有能說的嗎?
鄒夫人喝了口茶,笑道:“我們大姑娘路上受了風寒,前日才退了燒,還沒好呢,今日無緣來貴府拜望了。”
薑寧也有一個體弱的女兒,便揪住這幾句話,和鄒夫人討論了一小時“孩子生病了怎麼辦”。
緋玉領祖二姐去花園玩了,不用怕孩子們聽見不好,薑寧還說了十幾分鐘女人產後怎麼養身體。
這些都是不涉及雙方觀念的優秀話題,省得“話不投機半句多”,請了客人過來,卻和人家鬨得尷尬。
雖然薑寧還是想不明白,鄒夫人到底是為什麼對她有敵意。
——林如海和儀鸞衛的計劃總不會泄露到了她那邊?
鄒夫人挺配合這些話題的,顯然也不想把氛圍鬨太僵,這就行了。
終於,漫長的一個上午過去,該入席吃午飯了。
薑寧按照待客的規矩,一板一眼招待鄒夫人用飯,吃酒。
正在戰時,一應的戲班子和唱曲的都免了,席間稍微有點無趣。
不過兩個孩子相處得不錯,薑寧又一直在吃喝玩樂這些安全話題內閒聊,到底不算太冷清。
飯快吃完時,碧薇提著裙子急匆匆進來一禮:“夫人!”
薑寧皺眉:“做什麼大呼小叫的,連規矩都忘了?彆擾了貴客!有什麼事過會兒再說!”
碧薇滿麵為難:“夫人,確實是要緊的事。”
薑寧隻能對鄒夫人賠罪,讓碧薇出來。
聽著碧薇回稟,她臉色變了又變,最後一臉惱怒回來了,請鄒夫人入內間說話。
“夫人大約知道,罪臣常茂山曾送給我家大人幾個女子……”薑寧為難地開口,“我們大人前些日子中毒,我日日忙亂不了,沒顧得上她們。可巧這幾日有空,想著她們到底沒罪,把人放出去,她們能得個終身,也省了家裡看著她們鬨心。”
“誰知道——”薑寧坐得離鄒夫人近了兩寸。
她看見鄒夫人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顯然很不喜歡她靠近。
鄒夫人細彎彎的眉毛不再是好看的形狀,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麼。
看來祖昌並不是第一回到彆人家裡做客帶回去美女?
薑寧隻當沒看見鄒夫人的不喜:“那些不中用的,竟偏在今日放人。祖大人更衣時正看見她們幾個,回席問了我們大人,我們大人便說,祖大人喜歡誰,隻管挑走……”
她滿麵歉意:“祖大人挑了四個,我們大人已經給了,卻讓我難見夫人。這事也算我不對——”
“夫人有什麼不對的?”鄒夫人嘴唇彎著,眼角卻一點弧度不變,“女子要賢惠從夫,夫人不過是聽林大人的。我們大人喜歡誰,我也常是親自求了來。今日大人既愛上了這裡的人,林大人和夫人慷慨相贈,是我該謝夫人。貴府的人自然極好,是我們大人有福了。”
這一番深明大義,賢惠大度,讓薑寧不得不佩服。
飯是吃不下去了。
幸好祖昌要走了彆家姬妾,也沒有要就地收用的意思。不過一刻,前麵便有人來,說祖大人請鄒夫人告辭了。
薑寧送鄒夫人到二門處。
鄒夫人牽著女兒上軟轎,母女倆的背影都纖細柔婉。
薑寧低聲問:“去的是誰?”
“是從柳。”終夏說,“祖節度更喜歡女子纖弱年幼,方才隻讓從柳去了。安珠留給另一家。”
薑寧說不清她的心情是怎樣。
緋玉還在旁邊。
這些臟事暫時彆讓緋玉知道了。
……
約十日後。
薑寧聽終夏說,從柳在祖家極得寵愛,已經讓祖昌起了正式給她個“姨娘”名分的念頭。
從柳雖然得寵,卻對鄒夫人極是恭敬,從無冒犯。
鄒夫人明麵上對從柳和氣,暗中在她的飲食裡下了許多水銀、紅花,要絕了她的子嗣。
終夏說她也隻能儘力保護從柳的身體不受太大傷害,可日積月累下來,從柳遲早會失去生育能力。
但儀鸞衛裡做這等任務的女子,本也不指望自己能生下孩子。
有時候任務不許生孩子,即便不得已懷上了,生下來了,也要把孩子掐死。
薑寧希望從柳能保住性命,立下功勞,起碼能有個善終。
在蘭州府第一次彆家交際給緋玉的體驗非常不好,她更不急著交新朋友了。
薑寧樂得多清閒一段日子。
但不過幾日,祖昌就給她找了個活。
他送來了另外四個美人,說是給林如海的還禮,都是他外頭新尋來的,乾乾淨淨,沒人“用”過。
林如海隻能把這份“禮物”收下,交給薑寧處置:“收下他的是不得已,今後一律不要了。”
又給自己澄清:“以前從來不收人,妹妹知道的。”
薑寧看著這四個或豐腴,或纖巧,或明豔,或清純的美人,請終夏給她們診斷了身體沒病,便仍然安置在最西麵那處院子裡,和安珠等四個上次沒送出去的美人住在一起。
一出一進,家裡“林如海的預備妾”,數量仍然是八個。
林如海暫時沒有睡她們的意思,薑寧……睡不了。她們會的吹拉彈唱,也暫時不能欣賞。
養一個二等丫頭,連月錢帶平日的吃穿用度,一年至少二三十兩,八個人就是足足二百兩。
為了物儘其用,不養閒人,薑寧讓她們領了些剪裁的活計,給彆的丫頭們做衣服穿吧。
把女紅練好,以後若能嫁出去和人做正頭夫妻,也算有一門手藝能貼補家用或攢私房錢了。
西陲的深春到來時,李世凜隨眾人巡邊歸來。
一年裡他經曆了幾樁事,看上去也真正像個能撐起門庭的成年人了。
林如海的二品總督位置坐穩了,有餘力庇護親友。林家派去雲家拜望,或許會接妙玉過來的三十個人也出門一個多月了。
妙玉年已十四。若她父母當真不幸走了,她身體還可以,趁著春夏天氣暖和時過來,應當能無事。
薑寧讓林家的人順路回姑蘇一趟,給賈敏修墳,再看看桃嬤嬤、謝歲雪和甄家過得好不好。
四月末,高昌退兵。
兩國終於停戰。
朝廷給西寧軍將士們的嘉獎很快到了邊陲。
穆夫人受封護國夫人,位比侯爵。其子金燁繼任西寧將軍。
朝廷令穆夫人輔佐金燁,鎮守邊關。
這封旨意沒有讓緋玉替穆夫人高興,反而讓她深思。
“分明立功的是穆夫人,為什麼嘉獎卻似都給了金將軍?”
穆夫人的“護國夫人”封號聽起來威風,可既無府邸,又無賞田,穆夫人今後仍是要依附兒子活著,“夫死從子”……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