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夏眉尾一挑。
她當然知道林大人與薑夫人行·房時用了什麼東西,也親眼看了快一年薑夫人如何培養二姑娘,快把女兒看得比命還重,二姑娘又是如何拚命習武。所以她今日才能猜出薑夫人的心。
林大人是嫌隔著東西不夠與薑夫人親密了,來和她要令男子“暫時”不育的藥?
暫時的——
終夏回答:“沒有。”
隻有令男子終生不育的。
林大人會要嗎?
終夏等了半刻鐘,看林大人望了一會明月,沒再說什麼,轉身回房了。
她並不意外。
她也該回去睡了。
一聲短促的鴉鳴響起。
終夏向左後方一望,輕身提縱上牆,無聲無息來至總督府最後方的圍牆上:“有什麼事?”
等著她的是總督府中職位最高的儀鸞衛,蘇風。
蘇風手裡把玩著一個鋼製酒壺,鬆手丟給她:“看著薑夫人喝了那麼多,你不來一口?”
終夏拋起酒壺又接住:“我醉了,明日你去替我護衛薑夫人?”
蘇風看她一眼。
都是聰明人,同在儀鸞衛多年,有些話說到這裡,原本已經夠了。
可蘇風偏又多說了幾個字:“你彆犯傻。”
終夏拋酒壺的手一頓:“我可不懂這話。”
“你不懂?”蘇風反問。
終夏淡淡道:“不懂。”
“假鳳虛凰而已,彆把自己陷進去了。”蘇風本不想說得這麼明白,“等林大人調職,你我都該歸隊複命。”
終夏擰開酒壺,遞給他:“你才該喝幾口。”
蘇風擰眉。
“不是你自己動了心……”終夏稍稍湊近他,聲音如毒蛇嘶鳴,“才看誰都像動心?”
她把開了的酒壺放在他手裡:“沒彆的事,屬下先告辭了。”
……
“……嗬。”
蘇風嘲諷一笑。
對著月光,他舉起酒壺,將裡麵清冽的液體儘數灑下。
……
終夏在想安珠和從柳,當然還有薑夫人。
來林家之前,她並沒想過,會有二品誥命夫人——現下是一品了,真正為她們的命運惋惜。
……
薑寧酣眠沉夢,在夢裡給林如海塞了一大碗絕子藥。林如海不肯吃,她就把他綁起來硬塞!
哈哈!
林如海仍久久不肯閉眼,一直看著妻子的睡顏。
而跟林如海前後跑了一整夜的林平還沒能躺下。
他回書房想眯上一個時辰,發現荷香還在屋裡哭呢,隻能找來他媳婦,兩口子親自把荷香悄悄送回西小院。
“總不能讓你在老爺屋裡過夜?”
林平媳婦拽著荷香的胳膊,一麵不住教訓兼開導她:“彆忘了你的身份!就算老爺今晚疼了你,你也不能一夜之間飛上枝頭當姨娘!老爺沒碰你,太太是心善慈悲的,你攢些銀錢,以後清清白白嫁出去,不是更好?”
可荷香滿心都是她隻差一點兒就成老爺的人了,眼前還時不時出現老爺甩開她手的樣子,哪裡聽得進去這些?隻是嗚咽。
林平看了半日,勸他媳婦:“罷了,‘好話難勸該死的鬼’,她不想聽,你也省些事罷。”
林平媳婦也煩著呢:“不是看在太太心軟憐下,明兒必會問她好不好,我管她死活?”
荷香更聽不得“太太”兩個字,哭聲猛地一響。
她知道!老爺拋下她不管,都是回去找太太了!
都說太太寬和,都說太太寬和!怎麼太太一點兒不許老爺找旁人?老爺找了她,還把人勾回去了……
她丟了這麼大的臉,以後,還怎麼活下去呀……
林平媳婦斥道:“小聲些!你想叫滿府都知道你被送回來了?還不悄悄地!”
平日沒發現這丫頭這麼糊塗!老爺必然不想聲張今晚的事,明兒太太再安撫賞她些東西,誰還會平白議論她?
倒是她這麼哭、這麼鬨,才是讓人人看笑話!
到了西小院門口,林平敲門,開門的還是上回那婆子,尚不知正院的事,見荷香這樣回來,驚了:“這是怎麼了?”
林平媳婦進院,把人領回屋裡。
林平不進去,隻和那婆子說:“老爺回去看太太了,沒碰她,以後該怎麼著還是怎麼著,也彆叫旁人欺負了她:你知道,太太不喜歡這樣的事。把這話和院裡的人都說說。”
哎……今兒這都是什麼事!
婆子連聲答應著。
林平媳婦小一刻後才出來,和林平往回走。林平問:“她怎麼樣?”
林平媳婦搖頭:“是個糊塗鬼。”
她又勸了一筐話,隻怕都是白說。
幸好與荷香同屋的蘭香最小,也沒壞心,她進去的時候蘭香竟然是睡著的。這麼心大,又得了她的叮囑警告,蘭香應該不會諷刺羞辱荷香。
讓荷香清清靜靜想一晚上,說不定能想開?
西小院內。
同屋住好幾個月了,總歸有些情分。蘭香看著荷香不住地哭,給她倒茶,遞帕子,勸了一回。
荷香仍是哭:“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從小兒爹娘沒了,叔叔占了爹娘的東西還不夠,還賣了她,就算走運是被送到林府,沒被祖家糟踐,不得老爺的寵,隻是丫頭,一日日織布、裁衣,活計磨得手都粗了二分,今日又……
老爺今晚沒碰她,以後再要收用彆人,也不會是她了!
她這一輩子,都隻能當奴才丫頭了?
林大娘說什麼“清清白白嫁出去”,嫁給平民閒漢,倒要她一身細肉去貼那等粗糙人?
睜眼愁米缸沒米,閉眼愁孩子沒衣,若男人是個無情無義的,轉手再把她典給旁人——
她還不如現在死了乾淨!
她哭得太久,不知什麼時候,蘭香已經歪身睡熟了。
沒人聽她倒苦水了,又正是清晨前最黑的時候。
荷香滿心絕望。
她開了箱櫃,翻出新發的冬衣料子,是綿綢的,雖然厚實舒服,卻比不得真正的綢緞華麗奪目。
難道她隻能用這樣的東西死嗎?
荷香想起夏日也發了衣料,除了棉布,還有半匹細紗,半匹白綾,半匹羅。她的都已經做衣服穿了,蘭香的應該還有剩。
看蘭香睡得很熟,荷香抖著手開了她的箱子。
果然還有半匹白綾!
荷香把白綾抱在懷裡,從自己妝匣拿出兩個銀手鐲和一支銀簪放回蘭香的箱子。
她爬上床,又爬上妝台,把白綾拋上房梁——因為手上沒力氣,拋了好幾次才成功。
她給白綾緊緊係了結子,下妝台,搬來繡凳,站上去。
——爹,娘,女兒也來了!
……
繡凳倒地的聲音震醒了蘭香。
蘭香揉著眼睛嘟囔:“這就該起了?”
根本沒睡夠啊。
哎呦,怎麼回事,肩膀好酸——
她揉著肩頭坐起來,向上看。
眼前出現了晃晃悠悠的兩隻腳。
……
西小院安靜的上空被一聲尖銳的驚叫劃破了。
……
薑寧睜眼時仍覺得頭暈,還隱隱作嘔。
還是喝太多了。
她恍惚還記得昨夜林如海在這裡睡了。今日中秋,他按例連休三天,說不定就在正院。
薑寧看身邊沒人,便且不急著起,連時間也不忙著看。
她要思考一下接下來怎麼走。
昨晚,林如海看到她喝得大醉,必然會認為,她是為他要有彆人而醉。
必然會覺得,她對他很情深。
——好像,她又回到了才做妾的時候,她讓林如海認為她對他有十分感情,隻是礙於種種原因,不能全然表現出來。
現在,林如海應該會以為她愛慘了他吧?
但……這並不算完全的好事。
因為薑寧並不希望,林如海認為,他是為她付出,是為了對得起她的深情,才不和彆人生兒子。
他已經想睡人了,也未必真的打消了“找人生兒子”的念頭。
她可不想再過二三十年,林如海想生也生不動了的時候,他後悔沒有兒子,覺得都是她害了他。
嗬。
不過,那時緋玉應該做出了一番成就?即便沒有,也該站穩了腳很?若都沒有……
薑寧有“給林如海喂絕子藥,然後把荷香和隨便什麼香跟他關到一間屋裡,讓他們生生看”的想法。
哎……
實在不行,弄不來絕子藥,她就表現得對林如海一片癡情吧。
總之不能讓他有兒子。
他有了兒子,彆的不說,緋玉和黛玉招婿就幾乎沒可能了。而有了能“頂立門戶”的兒子,林如海變得像原本的李大人——她的“娘家”大哥——一樣,認為女孩再怎麼努力也比不過男人怎麼辦?顧及物議名聲,甚至不再讓緋玉和穆姐姐上學,怎麼辦?
林家所有的人脈、資源,也包括林如海的“父愛”,都會全部傾向那個“兒子”。
緋玉和黛玉的前路會變得一片晦暗。
隻要緋玉誌向不改,她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就算林如海把“兒子”抱給她養,社會環境如此,她也沒有信心,能讓這個“兒子”理解他的姐姐們,把“本屬於他”的資源讓給姐姐們。
薑寧越清醒越想吐,隻能叫人。
——連終夏的解酒藥都沒能救她,她下次不會還要喝這麼醉才有機會開口吧?
林平媳婦、落霞、秋水、夏鴻、秋雁,魚貫進來伺候。
最後麵是終夏。終夏親自端著一碗藥,坐在她床邊:“夫人。”
哇,終夏是要喂她嗎?
天呐!
薑寧對終夏一笑,張嘴吃藥。
等她吃完藥,漱了口,林平媳婦才回話:“太太,西小院的荷香上吊了,老爺……”
上吊了?
宿醉後,薑寧的腦子轉得比平常要慢。
她正愣神間,忽然感到終夏的手伸到了她袖子裡,塞給了她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