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不甘心 她不配做娘?(2 / 2)

賈璉有心要討好她,忙叫小廝去太醫院,定要請個好大夫來,又讓平兒去各處給她告假。

平兒出去走了一圈,先去邢夫人處,又親自去了榮國府賈母處,回來卻發現賈璉還沒走,連邢夫人都來了。

“好丫頭,快來!”賈璉滿麵得意,“你奶奶有了身孕,已經兩個月了!”

*

王熙鳳有孕,因連日疲累,還胎氣不穩,這消息由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送到各處。

到底是親自養大的孫子,賈母早盼著賈璉有後。

聽得王熙鳳有孕,她心中喜歡,竟坐了轎親自來看,說:“既是胎氣不穩,你就少操心,家裡彆的事你就彆管了,安心養胎為好。”

邢夫人忙道:“我也是這麼說。可我勸的鳳丫頭不聽,說家裡有大事,她怎好躲懶兒。我說孩子沒了算誰的?家裡這些人,離了她就不成?她就不言語。還是得老太太。”

賈母心知邢夫人哪裡是真疼王熙鳳,隻是不想看榮國府好,說出這篇話,也是不想讓王熙鳳去幫省親的忙:

賈璉還沒子嗣,這個孩子真掉了,榮國府誰能擔這個責任?

但現在,她確實不能讓賈赦的兒媳婦懷著孩子,去給賈政女兒的省親出力。

賈母笑和王熙鳳說:“你太太說得很是,你怎麼不聽?”

王熙鳳忙笑道:“我一個小輩,哪裡就這麼嬌貴了。”

賈母笑道:“從今日起,在這院裡,除了你老爺太太,第三個就是你,璉兒都要靠後,怎麼不金貴?”

又問了數句王熙鳳的飲食起居,賈母拄杖起身,命:“帶我看看你老爺。”

邢夫人肩膀一縮:“怕老太太見了傷心,還是——”

賈母心中起疑,更要去了:“人沒死呢,我傷什麼心?”

邢夫人不敢多勸,便上前攙扶賈母。

兩人身後諸多媳婦丫鬟圍隨,到了前院書房。

幾個鼻青臉腫的小廝正四散坐著,聽一聲“老太太來了”,忙起來低頭避讓開。

賈母因心裡疑惑,免不得細細打量這院裡。

看到小廝們臉上的痕跡,她忙問:“這是怎麼了?”

邢夫人:“都是叫老爺給打的。”

賈母一愣:“你老爺打的?”

邢夫人早有許多委屈在肚裡:“老爺坐不起來,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有一點兒不如意,揮拳就打,誰在跟前就打誰,連我身上都挨了好幾下!我一個人又搬弄不動老爺,那些丫頭婆子也誰都挨不住幾拳,我就讓小廝們服侍。老爺又不高興,說是我多嫌了他,打得更厲害,還不許我告訴去,說老太太來了,他就說都是我服侍不儘心,一心想等他死了,甩了包袱,就好卷錢過舒坦日子。老太太不信隻管問人,我沒撒謊!”

她看那幾個小廝。

幾個小廝都忙跪下。

賈母問:“你們太太說的都是真的?”

幾個小廝連連磕頭:“求老太太發發慈悲,勸勸老爺罷!”

賈母重重一歎。

她甩開邢夫人的手,向屋內走。

賈赦仍然躺在被抬回來那天的床上。

他倆眼睛閉著,臉上比她上回來看似乎多了些血色,也有了些肉。

賈母探了他呼吸均勻,問:“怎麼回事?”

邢夫人忙回:“老太太忘了?這是楊禦醫上月給開的安神藥,早晚各一頓。不然老爺狂怒,不利於養傷。老太太不急,等到午後,老爺就能醒了。”

“不急……”賈母摸到了兒子的手,忙兩手抬起來看。

這手上關節青紫紅腫,上了藥,但沒包紮。

邢夫人忙解釋:“這便是老爺愛打人,楊禦醫說傷口不包的好。若包起來,老爺打人更容易,更好不了了。”

賈母多看了一會,才說:“知道了。”

她就這麼坐著,茶也沒喝一口,直等到中午。

邢夫人也乾坐著不敢動。

賈母不喝茶,她忍不得,悄悄喝了半碗,也不敢多喝,怕要方便。

看時辰差不多了,她勸:“老太太還是讓開些。老爺平日一醒,不管是誰在眼前,都要打。”

賈母不肯:“我是親娘,他不認得?”

邢夫人笑得尷尬:“那日璉兒過來,偏我不在這,老爺醒了,沒看清是親兒子,直接臉上揍了兩拳。”

賈母才想到前兩日賈璉麵上是有紅腫,隻說是摔的。

她問:“你老爺這樣,怎麼沒人去回我?”

邢夫人忙扶賈母起來,往西邊一看:“家裡有這麼大的喜事,老太太忙還忙不過來,去說了,又要煩心。再者隻是老爺打彆人,又不是彆人打老爺,老爺好的時候也不少打人,如今病著,心裡煩悶,彆的事都做不成,把氣都存在心裡也不好……”

十月初九,娘娘晉封。十月二十二,省親的消息準了,全家忙著這事。老爺正是家裡開始忙省親後才有了力氣打人,老太太原本三五天來一回,自那之後再也沒來,東院去說老爺的事,那不是上趕著送不痛快?

賈母一歎:“是我忙糊塗了。”

又過兩刻鐘,賈赦醒了。

他咳嗽著,睜開渾濁的眼睛,邊咳邊滿嘴汙言穢語,是罵的賈母偏心,不配做娘,和賈政不得好死。

邢夫人忙高聲重複:“老爺,老太太來看你了!”

賈母原本忙要過去,想好好和兒子說幾句話,勸勸他。

聽了這些,她兩耳嗡鳴,氣血翻湧,身子也搖晃起來。

服侍的人連忙扶住,半扶半搬,把她挪回原處。

賈母半躺著,眼淚不住向下流。

她偏心?

她不配做娘?

她真偏心,早去衙門告他個“不孝”,把他這老聖人金口說的“害群之馬”攆出去了!

從國公爺去了到現在,二十年了,他惹出多少禍事,他自己不知道?

他還害了他的親妹妹,她的敏兒!

她是不配做娘……

她是不配做敏兒的娘!

他要害了敏兒留下的唯一的血脈,她還替他求情遮掩!

屋內一時安靜極了。

賈赦瞪著眼睛,看清了真是賈母,心中又悔又怕。

他想說些什麼,腦中混沌一片,又不知說什麼。他想爬過去磕頭,可下半截無知無覺,上半截胸腔還疼得很,且被板子繩子捆住,也動彈不得,隻有兩條胳膊能活動。

兩隻手,身上還被捆著,怎麼爬過去?

他已經沒了爵位,若再被母親厭棄,他——

“你……”賈母抖著聲,“你好好養著罷。我,我……”

她拚命揮手,令人扶起她:“我改日再來看你。”

說完,她再留不得這裡,連聲命:“走,走!”

“老太太!老太太!”賈赦亂舞著兩隻手,涕泗橫流,“老太太,娘,娘!娘啊——”

兩刻鐘後。

送完賈母,邢夫人重回此處,頗為閒庭信步。

“藥給老爺吃了?”她問。

“吃了,按分量給的。”小廝們低頭。

邢夫人拿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淚:“好,你們先出去罷,我陪陪老爺。”

小廝們低頭退出。

跟著邢夫人的丫頭婆子也都退到了外間。

邢夫人站在賈赦床邊,俯視著這張須發花白,皺紋橫生的老臉。

她左右擼起袖子,對準賈赦的右臉就是一巴掌!

“啪!”

賈赦的右臉上又添一分紅潤!

邢夫人換手,對準左臉,又來了一下!

兩邊臉是對稱的紅了。

邢夫人甩了甩手,罵一聲:“老貨。”便自向盆中洗手,擦乾。

她摸上自己的左肩膀。

她躲得已經夠快了,那天還是挨了一拳,青紫到現在還沒消下去。

哼,這老貨,以前對她吆三喝四,頤指氣使,如今癱在床上,一天醒不了一個時辰,還有什麼神氣在?

今日又讓老太太傷透了心,以後,她更不怕他!

這屋裡一股藥味混著腐臭,難聞得很。

心裡舒服了,邢夫人也不多呆,直接出來。

她吩咐小廝們:“以後看著你老爺要醒,就把他胳膊也捆上,省得亂動亂揮傷著自己。你們可要仔細!老爺的命是老聖人要留的,伺候出了大事,連老太太也饒不了你們!”

小廝們齊齊應是!

*

王熙鳳養胎,王夫人少了大膀臂,越發焦頭爛額。

更兼沒有銀子,什麼事都辦不成。借是借不來了,王夫人隻得找賈母商議,讓各房都出錢。

各房齊在榮慶堂,邢夫人頭一個不願意,笑說:“怎麼就沒錢?家裡不是有好親戚有錢嗎?正好薛家丫頭和寶玉年歲差不多,人物品貌都相配,還有‘金玉良緣’的話,隻要把寶丫頭定給寶玉,錢不是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