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 二十八歲的春末 。(1 / 2)

在納蘭性德那兒遭受了一波暴擊, 八貝勒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府邸。不得不說,納蘭性德的言論確實有些扣響他的心門,係統所言的千年未有之變局, 以及為了應對變局而行的開眼界之舉,是無法和四哥言說的。

無論說自己是重活一世, 亦或者能知三百年後事,都顯得過於荒誕。他們兄弟學著儒家經典長大的, 私底下是奉道士還是信喇嘛不論, 國家大事上絕對會秉持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的。正因為彼此太過了解, 才知道不可行。

然而圍觀了康熙一路走來的困境, 八爺也深知即便是皇帝本人, 也不是能夠做成所有想做的事的。

時值春季,八爺府正院裡的紫藤蘿已經長出了花骨朵, 許是因為近兩天降溫的影響,這些個花苞都顯得有些暗淡, 在虯曲的花藤上耷拉著腦袋, 不是往年陽光下如瀑布般閃閃發亮的樣子。

應該是算準了他回家的時間,雲雯已經讓人擺了午膳。景君一身玫瑰紫色回字紋的小旗袍, 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打了絡子。她是不喜歡女紅的, 雖然能在絡子上打出栩栩如生的“四君子”,眉心卻似有似無地皺在一起。

“若是不喜歡,不學這些個也不礙事。”八貝勒見了就說。

景君抬頭, 瞬間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甜甜叫了聲“阿瑪”,便將手裡的絡子拋了開去。一旁的嬤嬤連忙心疼地將那打到一半的絡子收好,這長著不規則竹節和菊花的絡子,可不是外頭爛大街的普通花樣兒。

雲雯歎氣:“爺就慣著她吧, 若是在阿鈕身上也這般,這府邸破敗指日可待了。”

八貝勒就笑著去哄福晉:“女紅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技能,但做人必定是得學的,讀書也必得是好好讀的。”

景君也討好著笑道:“這套花樣子我已經學會了,這條顏色不好,再續下去也沒什麼意思,等額娘生辰,我給您打條好的。”

雲雯捏了捏女兒的小臉。

一家人開飯。他們府裡吃飯在一眾王公貴族間算節省的,並沒有什麼一碗菜隻能動幾筷子的破規矩。今兒桌上有一道野菜拌花生,被三人分了個乾淨。這大約是富貴人家的通病,大魚大肉已經膩味了,反而喜好吃這些個“新鮮食材”。

等到一頓便餐吃完,夫妻之間、親子之間一邊慢悠悠喝湯一邊嘮嗑。大部分盤子撤了下去,熱氣騰騰的輔食從小蒸籠裡起出來,就到了還沒滿周歲的八爺府大阿哥吃飯了。

今兒的輔食是蝦肉泥蒸蛋,金燦燦的“duang”、“duang”的蒸雞蛋上,還鋪了幾片小小的軟爛的茄子。阿鈕左手反拿著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往自己嘴裡塞吃的,無論是蛋也好、蝦肉泥也罷,他都不挑剔。他的勺子使得很穩當,一路到最後,除了從嘴角漏出來的汁水和蒸蛋,竟沒有旁的灑落的。

小兒子吃飯不讓人操心,當父母的也沒有圍觀他的癖好。八爺更多的注意力還是在媳婦和閨女身上。

“景君今天這個顏色穿得有些暗了。你們去三哥府上了?”

雲雯端莊地從丫鬟手中接過銀耳羹,緩緩攪動:“三嫂病得起不來身,總不好穿得喜氣洋洋地過去。”

八爺沉默了,熱騰騰的魚湯都不香了。“三嫂……可真是無妄之災。”

被皇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痛罵,對一向好麵子的三福晉來說,恐怕就像是天塌了一樣吧。尊貴的佟家長房嫡出姑奶奶就沒受過這種委屈。但偏偏給她這份委屈的,是主掌人間富貴和前途的皇帝本人,那真是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三嫂此前,挺得意的,四處走動。”雲雯說,“然看她如今這樣,又覺得她可憐。”

八爺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男女有彆,他正常情況下是不會打聽不熟悉的嫂嫂的情狀細節的。但他也不過猶豫了一秒,就開口問道:“三嫂如何?風寒可嚴重?”

雲雯:“整張臉都消減下去了,吃東西總是吐。”

“三嬸是心病多一些。”景君補充道,“我們進去看她的時候,她連場麵話都沒說,就差把‘沒臉活了’四個字寫臉上。”

雲雯瞪了女兒一眼,看她雙手捂住嘴巴,才繼續道:“不過三爺這回表現得挺有擔當,一直守在邊上勸三福晉喝藥,又請了兩個太醫來看。”

“三伯也是要臉麵的人,他若此時丟下三嬸,讓她去了,那就成了‘殺妻求富貴’的小人了。他門下多是講仁義的文人,會怎麼想他?且佟家又會怎麼想他?皇瑪法就會轉念覺得他好了嗎?”景君丫頭托著下巴歎氣,“唉唉,這可太難了。”

八貝勒有意逗閨女:“那你要是三伯,該怎麼做?”

小丫頭攤了攤手:“三伯能做成皇帝的唯一辦法,就是帶著佟家為首的那群人政變了。不能的話,果斷認輸也不失為一條苟全性命的路子。”

八爺去摸小丫頭腦袋的手停住了。“你呀。”八貝勒歎氣,“這可不興在外頭說啊。”

小丫頭低下去頭去,小聲道:“我隻是覺得,無論三伯怎麼對待三嬸,皇瑪法都會覺得他不好的。”既然皇帝這頭抓不住,那就隻能去抓能抓住的東西,比如底下人的擁護。下克上政變的可能性,的確存在。

事實上,這也是原本曆史線上,原主的選擇。站在後世的角度,會評價說八爺如何如何愚蠢,竟然廣結黨羽,他越是聲勢浩大地被人稱頌“八賢王”,就越是被康熙厭棄。但難道原本曆史線上的八爺會蠢到不知道這點嗎?已經被康熙推到了對立麵上,左右都是錯,那還不如一條道走到黑。

當皇帝又不是隻有被前任指定這麼一種方式,政變也是可以的嘛。你的黨羽遍布各部門要職,誰說不可以拚一把呢?隻是原主最後失敗了。

三阿哥或許不像原主那般具有旺盛的好勝心,亟待一場成功來洗刷出身的卑微,但老三下意識的選擇,和被打壓的原主何其相似。

沒滿周歲的凶狠奶娃娃吃完了飯,勺子砸在碗裡發出“砰”的一聲,將八爺的思緒拉了回來。

“不可以砸碗。”八爺走過去捏住兒子的手腕,重新捏起勺子,輕輕放在碗裡,發出輕輕的“哢嗒”一聲。“學會了嗎?”八爺問,又做了一遍。

阿鈕勁兒是真的大,但凡是奶娘或者嬤嬤,早就被他掙開了。然而對於武功高手的親爹,奶娃娃大阿哥是真沒辦法。他妥協了,主動鬆手,讓勺子落在碗裡,得了阿瑪一個讚賞的摸摸頭。

大阿哥小頭一扭:“哼。”

“嗯?敢對著阿瑪‘哼’了?你再做一遍。”八貝勒語帶威脅。

阿鈕連忙把頭轉到另一側,這次不敢再“哼”了。

八爺皺起眉頭:“我怎麼覺得這小子好像能聽懂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