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邊郡,落木蕭蕭,冷風呼嘯。
武都太守虞詡又巡視了一遍武舉考場,整了整衣裳,坐在馬道的儘頭等待考生入場。
馬道就是騎射考核時馬跑的道,寬三尺,兩側紮著籬笆,正前方二十丈外立著幾個一人高,蒙上白紙的草人,草人頭部畫著大紅圈。
馬道的儘頭則是考官和屬吏的位置,頭頂搭著草棚,四麵透風,視野開闊。
下辨縣當初那位姓李的縣尉跟著虞詡來到武都郡,因勇氣過人且有急智,一躍成為太守府的僚屬五官掾,與功曹史並為虞詡的左右手。
李五官掾拿著一張名單,上麵記錄著參加武舉考生的姓名。
冷風吹來,他的手凍得通紅,趕忙放下名單,壓上鎮紙,哈氣暖手,道:“上麵說十月份要郡國開武舉,可咱們邊地有些地方八月就飄雪。”
虞詡聞言,道:“咱們的敵人是羌人,他們多居住風雪之地耐寒抗凍。我覺得十月份倒是不錯,正好試試這些人的適應能力。”
李五官掾聞言笑道:“明府說的在理。若沒有碰到明府,哪怕武舉是開在除夕,我肯定也要過來參加。”
“這可是朝廷給咱們邊郡六郡的恩典,不拘身份籍貫,隻要通過郡國試,入軍營就能成為百夫長,官秩比百石。”三老、嗇夫的品級就是百石。
虞詡聞言,原本平靜的心又劇烈地跳動起來。朝廷雖然沒有再發五營郡國兵討伐諸羌,但卻給了邊地六郡很多政策上的支持。
輸糧拜爵,緩解了邊地糧食緊張的局麵;恢複察舉,調動了邊地大族抵禦羌人的積極性。現在朝廷又在邊郡試行武舉,再次擴大恩典的對象。
鼓聲響起,考生入場。這些考生是各縣初步篩選出來送來郡國的。
虞詡看見考生上馬,轉進馬道,拉弓搭弦射箭。
中了。
“咚”。箭靶處的旗鼓手,敲響大鼓,然後揮舞著紅色的小旗幟。李五官掾連忙記下考生的成績。
考生返回,又重複兩次,直到三支箭射完。第一位考生三箭中了兩箭,射完在馬道儘頭下馬拜見,向太守虞詡敘了姓名年齡籍貫。
接下來又有十多位考生依次騎射,有連中三箭的,有中兩箭的,也有一箭未中的。
朝廷下發的武舉試行參考規則,關於騎射一試中寫著:一箭未中的考生不可進入下一場考試。但後麵又補充道:若某項極為優異,可酌情放鬆限製。
一匹馬在邊郡亂的時候要價高達二十萬錢,現在價格回落,但至少也要四萬錢。因此,並不是所有的考生都有馬騎,沒有馬匹配合練習,騎射自然也出不了成績。
虞詡甚至看見一位考生上馬的姿勢十分生疏,這樣的人更遑論在馬上控箭射靶?
亂世取才,當彆具一格。因此,在虞詡治下的武都郡武舉考試中,騎射一箭未中的考生也能參加下一輪步射考核。
步射,就是站著射箭。那位受到虞詡關注的考生,在步
射中發揮優異,三箭皆中,他暗自點頭,心道這人果然有可取之處。
步射之後,還有一箭是射大圓球,測試力氣。大圓球外麵是皮革,裡麵裝著粟麥,又混了沙子進去增加重量,放置在一處方形台上。考生不僅要射中這個大圓球,還要把大圓球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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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箭之後是技勇考核,又分舞刀和提石號。比試完這些,還有一場文試。
虞詡在考場中巡視,看到考生中有拿倒卷子的,有“隨意”在空白地方寫名字的,有“亂塗亂畫”的……忍不住頭疼起來。
他索性眼不見心為淨,走到考場外麵站著,與早一步出來的李五官掾相視苦笑。
李五官掾勸他道:“明府,武舉武舉以武為重,外場比試重於內場文試。”
虞詡搖著頭,歎氣道:“那些不認字不懂兵法的人能當上將領嗎?頂多也就是一勇夫罷了。”
李五官掾笑道:“讀書識字哪裡是那麼容易的,更何況是不常見的兵法書籍?那些世家都是把這些書籍藏著掖著,小門小戶哪裡見過這些書籍?”
虞詡聞言,沉思半響,道:“我聽聞朝廷派校書郎在東觀校書,東觀汗牛充棟,想必也有兵法。我不如寫封奏表請朝廷儘早校對兵法,頒布天下。”
李五官掾聞言眼睛一亮,道:“明府高義。皇太後和皇帝英明,凡是利國利民之策皆聽從,明府說的事必定能成。”
虞詡笑道:“武舉事了,我就回去寫奏表。”說完,他看了眼漸漸偏西的太陽,遠處隱隱有群山連綿。
“朝廷如此信任我,希望早日平定諸羌,還邊郡太平。”虞詡心中暗道。
文試是允許提前交卷,時間還未過半,考場就已空無一人。虞詡、李五官掾等人抓緊時間批了試卷,當日就出結果。
十六人中取中八人,皆願入軍營,均授予百夫長,每人賜錢兩千,良弓一柄。其中,一名文試滿分的人,調入虞詡幕府。
虞詡勉勵他們道:“三年後,朝廷在尚書台舉行省試,你們那時再中了,就可授予虎賁羽林郎等三百石的官職。以後你們要好生訓練,勿要懈怠。”眾人紛紛應了。
一人問:“明府,若是我們殺敵有功,會照常升職嗎?”
虞詡笑起來道:“皇太後和皇上賞罰分明,廣攬人才,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武舉是為了選拔人才,給你們這些人一個展示才能的舞台,而不是束縛你們的工具。”
“朝廷求賢若渴,諸君共勉。”
幾人聽得熱血沸騰,雖然百石的官秩不高,但這畢竟是踏入官場,手下有一百人更容易建功立業。
朝廷雖然增加了邊郡地區孝廉和廉吏的舉薦人數,但每年僅有兩個名額,哪裡輪得到他們這些人,還是武舉更適合他們。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邊地其他的郡國。
北地太守王符還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一位中了武舉的考生是世家大族的逃奴。主人家要抓拿這人,率領部曲賓客與太守府對峙起來。
王
符據理力爭,寸步不讓,拿出朝廷的詔令。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朝廷規定參加武舉考生不拘身份籍貫,這人是奴婢的身份又如何?
最後,這位族長隻能拿著兩千錢的買身錢,悻悻而去。
邊地的六位郡守皆是精明強乾之人,將這次武舉的情況整理彙總上報朝廷,並提出一些改進的意見。
鄧綏拿到奏表,看到“民心歡悅”幾個字,忍不住露出笑容。邊地人心凝聚,等到合適時機,朝廷發兵挺進,說不定能一舉平定西羌。
天氣越來越冷,天空飄起雪花。
今年年底難得沒什麼天災人禍,令人不勝欣慰。劉隆冒著風雪下學回來,突然聞到一股清香襲來。
後殿的梅花開了。
遒勁的枝乾上盛開了一樹繁花,紅的是梅花,白的是雪花。雪花挨著梅花,白的愈加剔透,紅的越發濃烈。
劉隆仔細挑了兩枝梅花,讓江平剪下來,一支送到前殿,一支由他帶進後殿。
鄧綏看見劉隆抱著梅花進來,笑著道:“我在殿內就聽到你和江黃門嘀嘀咕咕要禍害我的紅梅。”
“這花開得好,折一支放在屋裡給母後養眼,換個心情。”劉隆笑著將梅花遞給陸離,囑咐她找個陶瓶盛上清水,把花插進去。
鄧綏笑著搖頭,道:“你呀,這花長在樹上多好,折下來能有幾日的花期?”
劉隆道:“我想母後在殿內能一眼看見紅梅。陶瓶經常換水,這花能開上好幾日。”
曹豐生和馬秋練熟悉了政務和宮中規矩,在皇帝來時,默默行了禮,然後低頭繼續處理事務。
劉隆和鄧綏說了一會兒話,劉隆開始做功課,鄧綏繼續批改奏章,直到天色將暗,到了用晚膳的時候。
鄧綏起身,抬頭看了眼外麵,天空飄著碎屑似的瓊雪,殿門前的梅花開得濃豔熱鬨。
鄧綏轉身回來,對曹豐生和馬秋練說道:“今天天冷無事,你們晚上不必過來了,回去吃些飯暖和身子。”
曹豐生和馬秋練應了一聲,起身告退,出了殿門,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撲麵而來。
馬秋練跺了跺腳,對曹豐生說道:“曹女史,要不要今天一起吃羊肉煮餅?”羊肉暖胃,曹豐生欣然答應。
殿內,劉隆和鄧綏也在商量著要吃羊肉。
“用高湯燉上羊肉蘿卜豆芽,再配上一碗粟米飯,羊肉湯裡要加一些茱萸。”劉隆吩咐小寺人去傳話。
他本來想吃羊肉火鍋,但是一想還要打造銅鍋,就罷了,隻讓太官燉上羊肉湯送來。
劉隆是皇帝,一舉一動都可能成為東漢風尚。古代種花一直都處在缺銅的狀態,東漢也是如此。而且,東漢現在國庫貧乏,萬事從簡,吃不上羊肉火鍋,就來個羊肉燉湯。
“給母後也要送上一份,不要茱萸。”劉隆又補充了句。
鄧綏聞言,笑起來道:“不知道你口味隨誰,竟然愛吃茱萸這樣的辛辣之物。”
劉隆道:“茱萸吃了開
胃,又暖身子。”
廚上備的有羊湯,庖廚聽到皇帝特意點了膳,使出渾身解數做了兩大碗羊肉蘿卜湯,送到崇德殿。
濃白色的羊湯裡臥著成塊的羊肉和白嫩的蘿卜,上麵點綴著淡黃色的韭黃、嫩綠的蒜葉、紅色的枸杞,冒著熱氣,香味濃鬱。
劉隆吃得渾身冒汗,大為暢快。鄧綏的吃相比劉隆溫雅多了,觀其神態,想必是對今晚的飯菜十分滿意。
劉隆揉著吃得飽飽的肚子,感慨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呀!外麵天降大雪,屋裡人烤著炭盆,吃著燉羊肉,沒有什麼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