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捏著針線,一隻腳尖輕輕踮在前麵的石墩上維持平衡,另一隻腳時不時地輕踮幾下,腳下穿著一雙精致的月牙白繡鞋。
鞋麵綴著幾顆珍珠,裙子也是月白色的,絲質的紗裙從膝蓋覆蓋到腳尖。
裙擺翩躚隨風而動,那腳尖也是輕輕踮起,隨著四周風起,她整個人也跟著秋千輕輕搖晃了幾下,仿佛晃進了人的心裡。
習武之人的眼力都不算差,即使隔的這麼遠,他也依舊能看清她嘴角微微抿起的那一抹柔和的弧度。
而她自己卻像是毫無所覺一樣,正目光專注地盯著手上的袍子,一針一線都縫得格外仔細。
這讓禦流雲怎麼都無法靜下心來。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興許是從前練劍的時候不會有人敢在他身旁看著,如今突然多了一個人,即便這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讓他心中莫名起了一絲煩躁。
或許也不是煩躁,而是某種不受掌控的煩亂感,讓他很不適應。
而這種心煩意亂更是完完全全地提現在了他此刻的劍法之上,一不小心,他已經錯了好幾個招式了,腳下更是連錯了好幾步,甚至連呼吸都有些不穩了。
這也讓禦流雲心中頓時更加煩躁了。
他一個轉身,劍氣揮舞,好像發泄似的舉著長劍朝著一旁的海棠樹下用力劈了過去,那一瞬間,花瓣隨著劍氣飛舞盤旋,全都漫天而下,揚揚灑灑,落了她一身。
粉白色的垂絲海棠從樹上緩慢落下,打著旋兒,落到她烏黑柔順的發絲上,白皙的臉頰上,還有素淨淡雅的裙子上。
而南嫣也像是才察覺到自己的頭頂下起了花瓣雨似的,她有些訝然地抬起眸,眼睛水汪汪的,看到對麵的丈夫不知何時停下了動作,手中舉著長劍,正靜靜地朝她望著。
她有些微愣,隨後毫不設防地朝他溫柔一笑,這一笑柔情似水,眼裡好似映著一汪清泉,仿佛蘊含了無儘的情意。
“夫君……”
她喊他夫君,眼裡隻映著他一個人的身影,這樣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子是屬於他的,完完全全的屬於他。
饒是禦流雲的心腸再冷,想到這個認知時,整個人也不免有些晃神,他手掌無意識地緊了緊那柄長劍。
禦流雲深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那海棠花落下的時刻太美,美到他一時間有些緩不過神來,還是因為那樹下的人朝他微笑時的情景太過令人驚豔,實在叫人難以忘記。
看著這樣的妻子,禦流雲也不知為何,心中原本的煩躁忽然就漸漸平複下去了。
氣息變得平穩起來,神情也變得和從前一樣,隻是細看之時就能發現,那眼神確實要比從前溫和許多。
總之,禦流雲的心中確實是因為那人的不斷靠近,而變得有些異樣了。
而之後的時間,南嫣每天早晚都會來禦流雲的院子,陪他一起吃飯,兩人有時候一起聊天,聊到那些武學功法時,禦流雲似乎頗有興致,會同她講解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步驟,南嫣便托著下巴認真聽著,即使她什麼都聽不懂,也裝出一副很耐心的樣子。
有時南嫣也會看著他練劍,在他練到額頭都冒汗時,便很自然地掏出懷中的帕子走上前去替他擦著臉頰上的汗。
那帕子上的香氣和她身上的一樣,令人不自覺地靜下心來。
而這一段日子相處下來,教中婢女上上下下都知道教主夫人對教主的情意了。
甚至因為教主的不拒絕,讓一眾丫鬟婢女都覺得這夫妻二人真是格外的恩愛。
而禦流雲也從一開始的排斥不適應到後來的習慣,兩人這樣相處了大半個月的時間,禦流雲對南嫣也確實沒有一開始的疏離冷淡了,有時候可能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嫻靜體貼的妻子多了一份在意。
不過禦流雲還是沒有放棄林翩然,那個女人對他來說,興許已經成為了一種執念。
他不知道自己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恨她?還是在意她?
或許兩者都有吧,一方麵恨她不守承諾,當初那般絕情地對待他,另一方麵心中又惦念著兩人從前的感情。
他從十四歲起就知道那個明豔嬌俏的小姑娘以後長大了會成為他的妻子,從她第一次來禦家時,他就對她充滿了好奇。
明明從前在禦家時還會親昵地撲進他懷裡然後嬌氣地喊他未婚夫哥哥,明明說好了要做他的妻子,一生一世都不會離開他的,結果轉個身,就能毫不猶豫地放棄他投入彆的男人懷抱,把他當乞丐一樣唾棄辱罵。
禦流雲怎麼可能會甘心?
又怎麼可能會放過她?
她不是不肯低頭嗎?那他就關她到死為止,直到她卑微跪在地上求饒認錯的那一天,他一定要讓她後悔。
而林翩然被關的這段時間也確實是沒有再尋死覓活了,因為她發現那個從前喜歡她,在意她,不舍得她受半點傷害的未婚夫居然真的毫不留情地下手掐她脖子,而且他是真的對她起了殺心?
這也讓林翩然猛地驚醒過來,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從前使的那些招數不能再用了。
她必須得儘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否則她真的有可能會被那個臭乞丐給殺了的。
想到這裡,林翩然心中又忍不住懊悔難過,她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情就是當初饒了他一條性命。
原本以為那樣的人隻能當一輩子的乞丐了,卻不曾想他居然還有鹹魚翻身的一天。
可他即便是翻身了,也掩蓋不了他是個魔頭的事實啊,為了求生,居然投靠了玄蒼教這種敵對勢力,這樣毫無尊嚴的活著。
她林翩然才不會因為畏懼而妥協的。
她是高高在上的林家大小姐,她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大不了他就真的一刀把她給殺了吧,反正她這輩子都不會向一個乞丐磕頭認錯的,那簡直比要了她的命還讓人難受。
她是毀婚了,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他那樣的身份,難道真的要讓她陪著他一起吃苦受累一輩子嗎?
倘若他真的愛她,他就更應該有自知之明,早點在鄉下隨便找個女人成婚生子,潦草過完這一生,最好這輩子都彆再出現在她麵前了,這才是對兩人都好的結果。
偏偏他自己不識相,拿著那根破簪子來林府找她成親,她能怎麼辦呢?難道真的嫁給他嗎?這怎麼可能呢?她怎麼能接受呢?
何況那個婚約隻是兒時不懂事時定下的戲言罷了,她從前是很喜歡那個意氣風發又很會照顧人的小哥哥,可他變了啊,他自己都變了,難道還不允許她也改變嗎?
所以理所當然地就讓那群下人把他打出去了,這樣的結果有什麼不對嗎?
要錯也是他先做錯的,是他自己不識好歹,異想天開,妄圖捆綁她一輩子的。
再說了,她早就有真正喜歡的人了,修言才是她的未婚夫,那種世家大族的如玉公子才是她真正喜歡的人。
可是修言為什麼還不來救她呢?
想到這裡,林翩然心中有些著急擔憂,尤其是望著這昏暗、不見天日的地宮,心中隱隱也有了一絲懼怕,倘若那個混蛋真的就這麼囚禁她一輩子,那可怎麼辦呢?
她想著這樣的結果,整個人瞬間隻覺得有些生不如死了,她真的很想出去,很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林翩然捏緊手指,忽然想到了另一種結果,反正禦流雲不是要她認錯嗎?
那她是不是隻要假意向他道個歉,再認個錯,他就會大發慈悲放她出去了?
這樣一想,林翩然覺得可能性很大,他想讓她認錯,那她道歉就是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她是真心還是假意的,隻要她真道歉了,他還有什麼理由囚禁著自己呢?
這樣想著,林翩然又趕緊朝著外頭喊了起來,直喊得守衛耳朵都疼了,這才不得不把事情稟告上去。
於是,已經快半個月沒下過地宮的禦流雲,忽然在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了林翩然的口信,那女人說要見他。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禦流雲心中頓時就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倒不是欣喜和激動,而是有些怪異。
因為他發現自己這段時間跟南嫣相處的太過親近,居然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過地宮裡關著的那個女人了。
禦流雲心中想著,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太忙了,所以他才忘了,也或許是因為每次的見麵都不太愉快,令他一時間有些抵觸,所以才下意識地不想見她。
總之,收到這個消息時,禦流雲自然是不會置之不理的,他就直接去了地宮,見到人之後,不出所料,關上十天半個月之後,這人的囂張氣焰果然已經消了大半了。
兩人交談之後,
禦流雲很快就知道了她的意思,眼中冷意瞬間更甚,這女人是不是真的以為他很蠢,看不出她眼底的虛情假意嗎?
真以為他會相信她說的那些鬼話?
果然,這一次的見麵最終又是不歡而散,禦流雲從一開始就嘲諷的、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嘴裡說的那些假意求饒認錯的話。
林翩然一開始還狡辯著,可好話說了半天,到最後發現眼前站著的人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之時。
林翩然終於忍不住了,又開始破口大罵,罵他是個瘋子,混蛋,遲早會遭報應的,這世上不會有人在意他,喜歡他,他一輩子都休想得到心上人真正的愛。
“禦流雲,你到底要做什麼?就算我從前欺負過你,可你如今也關了我這麼久了,我們之間的恩怨是不是應該抵消了?”
禦流雲冷笑一聲,“抵消?你想抵消我們之間的恩怨是嗎?好啊,那本座就提醒你一聲,彆忘了自己的身份,當初你們林家是怎麼求著我們禦家結親的,現在就必須給本座老老實實地履行承諾。”
果然,林翩然聽了這話頓時愣住了,又開始哭著喊著,拍打著鐵框罵他,罵他癡人說夢,這輩子都休想她會答應!
都說了她已經不喜歡他了,到底為什麼還要揪著過去那個婚約不放啊?
聽到那些毫不留情的謾罵,禦流雲的眼神也逐漸變得陰冷晦暗,他努力壓抑著心頭的怒火,最後冷嗤一聲,直接轉身就走。
隻是再一次被那個蠢女人罵的狗血噴頭之後,禦流雲心中怒氣實在難消。
最後乾脆直接找上教中那幾個一直不怎麼安分的下屬們狠狠教訓了一頓,才將心中的這口怒氣徹底宣泄出去。
不過當他回到院子後才發現,往日裡都會候在屋裡的妻子今日卻沒有過來。
隻有丫鬟提著食盒過來了,看到他時,連忙垂著腦袋恭恭敬敬地將飯菜布好。
禦流雲心中疑惑,隱隱有些怪異,便下意識地問了句,“夫人呢?今天怎麼沒來?”
丫鬟猶豫著說了聲,“夫人說有事要忙,今天來不及過來,還讓教主要按時吃飯。”
禦流雲心中有些煩悶卻沒有再說什麼,不來就不來吧,從前她不來他一個人倒還自在些,也不知是何時養成的這個習慣。
禦流雲在院子裡練了一上午的劍法,越練越覺得胸口沉悶不適,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午被那個瘋女人氣得很了,整個人一整天都有些不在狀態。
直到晚膳時,丫鬟又提著食盒過來了,禦流雲身體未動,目光卻下意識地往她身後掃了一眼,這一眼沒看到人,眉頭更是無意識地皺緊了。
等到丫鬟將飯菜布好之後,禦流雲看著各色各樣的菜式,實在忍不住問了句,“夫人呢?晚膳也不過來了嗎?今天到底是什麼事情這麼忙,一整天了還沒結束?”
丫鬟愣了一瞬,然後老老實實低下頭,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看到她這副模樣,禦流雲心中積攢了一天的悶氣瞬間就有些壓抑不住了,冷眼掃過一旁站著的下人,“說話,你低著頭做什麼,我又沒要你的命。”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頓時嚇得丫鬟臉色發白,然後趕緊老實交代了,“教主饒命,夫、夫人病了,從早上開始就不舒服了,一直躺在床上休息,所以今天才沒過來的……”
聽到這話的禦流雲的臉色瞬間變了。
手中的筷子更是一不小心就被折斷了。
他抬眸冷眼掃向一旁戰戰兢兢的下人,突然用力一掌拍向桌子,桌上的茶杯也應聲而碎,“好,好得很!一個個的全都不省心,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教主放在眼裡?”
“夫人病了為什麼不說實話?”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還要等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詢問才肯說出真相?”
“你們沒腦子嗎?這麼大的事情還要等著我來問,一群蠢貨,全都給我滾下去領罰!”
丫鬟們聽到這話頓時都打了個寒顫,委屈地紅著眼眶解釋,“不是這樣的,求教主饒命,是夫人說教主最近太過勞累,特意叮囑了奴婢們不要說的,免得教主擔心……”
禦流雲聽到這話,胸口的怒氣這才緩和了點。
他看到地上跪著的丫鬟,知道那是南嫣的貼身丫鬟,心中雖不耐煩至極,但還是沒繼續追究了,“行了,趕緊起來,知道夫人病了還不趕緊滾回去伺候。”
“跪在這兒做什麼,礙我的眼嗎?”
他說著,竟是連晚膳也沒心思吃了,轉身就朝外頭走去,直接去了南嫣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