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他們索性就把話劇的事先往後放放。
林家五代單傳,林如海連一個可以幫襯的兄弟都沒有,家裡家外全靠一個老母親操持。
傅玉衡來了之後,自然是先到後堂去拜見老夫人。
林母是個極和藹的老太太,可能是因為青年守寡的緣故,她雖然才五十出頭,卻已是鬢發如銀,臉上的皺紋盛開成一朵菊花。
“是玉衡來了呀,快坐吧。老婆子這裡也沒什麼好招待你的,隻有些粗茶,你將就著喝些吧。”
早有丫鬟獻了茶來。
傅玉衡笑道:“您這裡的都是好茶,要不我怎麼隔三差五就來呢,就是惦記著您的好茶好點心呢。”
林母被他逗得哈哈直笑,笑完就嫌棄自己兒子,“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我家如海就跟個老夫子似的,還是你這樣的好,做長輩的見了就高興。”
每當聽見父母貶低自己孩子時,作為聽眾的你如果當真了,那你就輸了。
作為一個聽了兩輩子的父母明貶實褒的人,傅玉衡深諳此節。
因而,他逮著林海就是一頓誇。
什麼老誠持重呀,什麼處事乾練呀,什麼進退有度呀,什麼文采風流、言之有物呀……
如果真心想要誇一個人,你總能找到他的優點。更何況,林如海本身就是一個優點多多的人。
林母真的笑成一朵花了。
陪著老人家說笑了一會子,傅玉衡就找借口告退,到前院去看看還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
“當然有了。”林如海拉著他就進了書房,指著桌子上的一堆請柬說,“這請柬才寫了不到一半,我素知傅兄筆意風流,剩下這些,就拜托你了。”
傅玉衡能拒絕嗎?
當然不能。
於是頭一天他就趴在書房,寫了整整一天的請柬,連午膳都是湊合著吃的。
彆看林家人口少,但人家關係網廣泛呀。
且不說林如海的同窗同年同科,隻他林家幾代列侯積攢下來的人脈,就足夠那些有上進心的人流口水了。
不過幸好,傅玉衡不在此列。
接下來的幾天,他是每天都有得忙。
直到婚禮的前一天,一眾人幫著林家接收了賈家送來的嫁妝,才算是徹底鬆了口氣。
“呼——我自己成婚那回,都沒這麼累的。”
傅玉衡癱在椅子上,長久忙碌之後驟然放鬆,那股疲憊感讓他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林如海親手給他斟了茶,賠笑道:“傅兄當真辛苦了,小弟日後必有重謝。”
這話雖然是以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但兩人都知道,林如海還很認真。
他連寫請柬的活都讓傅玉衡幫忙乾了,擺明了是拿他當自己人了。
傅玉衡卻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半起了身子道:“你彆光說不練,我這裡就有件事要托付給你。”
林如海放下茶碗,問道:“什麼事?”
傅玉衡徹底坐直了身體,又往林如海那邊歪了歪,“我最近在忙什麼,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林如海笑嗬嗬地摸了摸剛續的胡茬,“傅兄是個富貴閒人,那等閒情逸致,我們這些仰祿之士,卻是無福消受了。”
若非他們家數代單傳,僅有他一人支撐門戶,其實他也想過這種日子。
他之所以和傅玉衡特彆要好,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從心裡羨慕傅玉衡這種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
人總是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心生執念。
傅玉衡擺著手歎了口氣,“什麼富貴閒人呀,是煩人吧?我都快煩死了!”
“哦,這又是怎麼說的?”林如海奇了,“不是說你該找的人也找齊了,原來的宅子也修葺好了嗎?”
他還等著成婚之後,就帶著媳婦兒去看傅玉衡排的新戲呢。
這是又出了什麼他不知道的變故?
顧慮著年代,傅玉衡沒多說芸娘的事,隻是說:“女主角畢竟不是專業的,總也進入不了狀態。”
說到這裡,他臉上掛上了笑容,親自給林如海倒了杯茶,擺出了有事相求的架勢。
林如海失笑,卻還是喝了他的茶,“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你儘管說吧。”
傅玉衡立刻就高興了,湊過去說:“我聽說,好些傳承多年的大家族,家裡都養著小戲子。
林兄你人脈廣,結交的不隻有文人騷客,還有仕宦名流。
有沒有哪家養了小戲子,還想著要出手的?
唔,最好是唱旦角的那種,我這裡缺個女主角。”
找大戶人家養的小戲子,還是徒南薰給出的主意。
傅玉衡前世雖然吃過見過,但這輩子的起點畢竟不高,對於大戶人家那些奴仆之間官司根本不清楚。
據徒南薰所說,宮裡許多宮女頭發都白了都不願意出宮,寧願在宮裡老死。
第一部分原因是她們是被賣進宮的,出宮之後沒有依靠;另一個原因就是見多了宮裡的繁華,對外麵的生活看不上。
她覺得,那些大戶人家的奴仆,情況也應該差不多。
這些人家養出來的小戲子,必然有許多不願意出去做平民百姓的。
等他們找到合適的,正好把人買回來,稍微調理一番,不止演聶小倩,日後還能演張小倩李小倩。
最後這兩句,明顯是帶點氣性了。
傅玉衡這個經過現代社會的人,還能理解芸娘,懂得要尊重彆人的選擇。
可封建社會土生土長,又天生就站在社會頂端的徒南薰,卻無法對芸娘共情。
她隻覺得芸娘忘恩負義。
雖則如此,她還是遵守了夫妻二人一開始的承諾,安排芸娘去過普通女子的日子了。
傅玉衡雖然能理解芸娘的選擇,但這件事也讓他吃到了教訓。
在這個年代,富貴人家的男人串戲,那是玩票,多少也算風雅事。
但正經人家的姑娘,誰會去唱戲呀?
畢竟三教九流裡,戲子可是屬於下九流的,遠不如後世的戲曲工作者受人尊重。
“原來是這件事。”林如海沉思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撫掌笑道,“說來也是巧了,我還真知道一家,要遣散家裡的小戲子。”
“哦,是哪家?”
果然,他的消息就是不如林家靈通。
林如海卻沒直言,反而賣起了關子,“你先猜猜,為何我與賈家四姑娘,婚期定得這樣急?”
他是今年入京趕考的時候,才被榮國公看上的,從定親到成婚,連一年的時間都不到。
傅玉衡這種尚公主賜婚的不算,林家和賈家這等公侯世家,正常情況下,婚期至少也要定在兩年之後。
這是給彼此一個考察期,如果發現有不合適的地方,就會以“八字不合”為借口,體麵地解除婚約。
通常為了照顧女方的顏麵,無論是哪方覺得不合適,解除婚約這種事,都會有女方主動提出來。
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這樣算來,林如海和賈家四姑娘,婚期的確倉促。
傅玉衡想了想,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便搖了搖頭。
林如海也不逗他了,解釋道:“榮國公的夫人,也就是我那嶽母,乃是先保齡侯的嫡長女,現任保齡侯的親妹妹。
保齡侯老夫人已經有了春秋,最近半年身體愈發不好了,請了好些大夫去看,都說若是能熬過今年冬天,身子就會慢慢康複。”
其實這就是大夫們的話術,說白了就是:病人多半熬不過今年冬天了,家裡趕緊準備後事吧。
要是天暖的時候要病逝的,大夫們又有另一套話術。
——“老人家年紀大了,若是可以的話,就把東西都備上,說不得衝一衝就好了。”
備上?怎麼備上?
就是棺材和壽衣唄。
東西準備好之後,若是人撐不過去了,就正好用了。
若是病人又撐過去了,那可更好了,說明大夫建議讓備東西衝喜,方向是正確的。
沒辦法,不是大夫們滑頭,主要是這些高門大戶,他們這些做大夫的,是一個也得罪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