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理解為……拉撒路, 他默認了這個方案嗎?”
“當然可以,但容我糾正您一點。”
“不僅是拉撒路王上。”
“海倫大陸///四位神明,包括您的摯友, 精靈教皇阿忒若普斯, 都默許了這個方案。”
狹窄的密室之中, 兀然陷入了沉默,隻聽得見兩道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滴答, 滴答。
長劍劍身沾滿的深灰色濃稠黏液緩慢流淌到了劍尖處, 被地心引力拖拽著, 一滴一滴向下墜落。液體墜落的聲音在安靜的密室中仿若一柄小錘, 富有節奏感地輕輕敲擊在人的耳膜和心臟。
秦唯西略有些茫然恍惚的眼神驟然重新變得堅定凝實而富有殺意, 她抬手, 手腕一甩,深灰色的黏稠液體被甩到了空中, 有些甚至落在了神龕上。
華麗的神龕, 威嚴肅穆金色的神像,臉上粘上了深灰色的黏稠。
像一尊邪佛。
“說清楚些。”長劍架在了老羅伊的脖子上, 秦唯西表情冷酷, 墨眸中翻騰著一些激烈的複雜情緒, “什麼叫默許?”
“您不用這麼做的,”老羅伊低頭看了眼冰涼的劍尖, 輕笑一聲,舉起雙手,“我不怕這個, 您來的時候應該已經發現了。”
“是啊,”秦唯西低聲說,“一整個地下實驗室, 全都是複製品。”
“你當然不怕。”
“但還是會很疼,非常疼,除了知道我還能活下來之外,和死一次並沒有什麼差彆,”老羅伊表情平靜,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您意識到什麼了嗎?”
那種無法被壓抑的暴虐,再次從秦唯西身體中翻湧而出!
“你在激怒我,拙劣的法子,”很快,秦唯西深呼吸幾口,冷靜下來,反手收回長劍,“為什麼?”
“我在執行我的任務。”
“誰給你的任務,拉波斯?”
眼前似乎知道一切的前任矮人首領麵上終於露出了錯愕的神情。
“拉波斯?”
麵色一直沉凝如水的秦唯西此時終於微微挑眉。
“也是,你不可能知道全部的細節,”她愈發冷靜下來了,甚至微微後仰,靠在了被自己一腳踹壞的魔晶運輸梯上,淡然地注視著眼前的人,“說說你知道的吧。”
“拉波斯……”老羅伊咀嚼著這個名字,隨後從這個古怪的發音中察覺到了些和矮人語言一脈相承的詞綴,瞳孔驟然緊縮,“泰坦?!”
“是,一位泰坦半神。”秦唯西若有所思地回答,指尖敲打著劍柄,“你或許和他有過接觸。”
“不,我沒有。”
“我之前是檢查過了,沒有,”秦唯西抬眸,望向矮人身後,“能在人靈魂裡做手腳瞞過我的,不多,但也絕不是沒有。”
老羅伊順著她眼神的方向,扭頭。
他身後是那個沾滿了灰黑色黏液的神龕。
“這不可能,”這回,不可思議的變成了他,“我收到的任務來自拉撒路王上!”
秦唯西隻是意味不明地低笑一聲,“你不知道的東西多得很,所以,說說你知道的吧。比如,什麼叫默許?”
老羅伊沉默了好一會。
“……其實默許這個詞都不恰當,”他緩緩開口,“準確的說,獸神和王上兩位神邸極力讚成這個計劃,而前任龍皇提亞馬特和阿忒若普斯陛下都對這個計劃略有微詞,但無法否決,所以隻能默許。”
“而提亞馬特陛下隕落後,據我所知,現任龍皇對這個計劃同樣極力讚成。”
秦唯西眯起眼睛。
“計劃內容?”
“我所知道的,隻有帶走您的旅伴,並儘可能激怒您這一部分。”老羅伊頓了頓,隨後不再開口。
“沒了?”
“……沒了。”
秦唯西嗤笑一聲,抬起長劍。
“你應該知道你的結局,即便你告訴了我一些消息,這個結局也不會改變。”
“我知道。”老羅伊麵上重新掛上了苦澀的笑容,他站直了,再次整理了下自己的著裝。
“作為那些消息的答謝,我允許你選擇換個地方。”
老羅伊猶豫了會,想回頭看看那個神龕,又克製住了。
“不必了,請您動手吧。”
於是秦唯西揮劍,濃鬱的黑色光芒淹沒了眼前的矮人。
在【死亡】來臨的前一瞬,老羅伊突然開口。
秦唯西讀懂了他的唇形。
【根據我的推測,您可能會遇到些困難,但也僅是困難】
老羅伊消失了,神龕前,隻剩下一灘深灰色的黏液。
秦唯西注視著那灘黏液,麵無表情。
事實上,瞬間的消弭,哪裡夠說完那麼一長段話?
那是她在矮人身體崩潰後的瞬間,從他尚未離去的靈魂中讀取到的消息。
為什麼之前不說呢?
可能是因為,被【死亡】力量包裹住的靈魂的發言,才無法被【創造】知曉。
“拉撒路,你知道嗎?”她突然開口,隨後跨過了那灘深灰色黏液,慢慢走到了神龕前。
“我騙了他,我雖然還沒登神,但我對靈魂的了解遠比你要深。”
“如果是你在他的靈魂裡動手腳,我能察覺得到。”
“自負一點的說,任何一個神邸,都沒有我了解靈魂。”她抬手,緩緩抹去神像上的深灰色液體。
“就比如說,我一路殺穿了這個地下實驗室,每個人的身體崩潰消解後,我都能察覺到他們的靈魂去向,也就是說,他們的身體在哪,我大概有點數。”
“……但柏嘉良的靈魂去向,我沒有感知。”
她嗤笑一聲,毫無尊敬地敲了敲神像的腦袋。
“我在她靈魂裡刻下的烙印,甚至能穿越悖論進行聯係,你又憑什麼能阻礙我對她的感知?”
“拉撒路,動手的並不是你。”
她的手搭在神龕之上,驟然低頭,俯視著那尊金色的神像,一字一句。
“我不管你們這些神界的家夥怎麼算計我,心裡又打了什麼鬼主意。”
“我都不在意。”
“隻是,你要知道,她之前和你並肩作戰的時候,都拯救了些什麼。”
“那隻是一個毫無顧忌,不懼任何艱險,又善良熱情的小家夥。”
她抬手,隨後,掐住了神像的腦袋,掌中濃鬱的黑色翻騰蔓延。
她緊咬著牙,一字一句。
“如果你還有稍微一點點的人性和良心,還懂得什麼叫做感恩……”
“那就把她還給我!”
隨著她話音落下,神像驟然破裂!
濃鬱的金色煙霧在這座小小的密室中翻騰,最後,凝成了幾個字。
【亞空間】
“我猜到了,”秦唯西冷笑一聲,“毫無新意。”
亞空間,泰坦所居住的地方,與各種規則極為穩定的物質界和被最初的神邸開辟出來的神界截然不同,亞空間的物理規則是紊亂的,甚至沒有物理規則。即便強橫如泰坦,也並不敢在亞空間的深處停留,而是緊貼著亞空間與物質界的交界處苟延殘喘。
曾經有過不少人誤入過亞空間,但即使是武聖級彆的強大武力在其中漂流後也十不存一,偶爾有從亞空間逃了出來,精神也變得瘋瘋癲癲的。
那裡就像是深海,無法踏足,也根本無法想象那裡藏著什麼東西。
上古時期的溫莎公國教院曾專門成立了一個科研組研究亞空間,但最後也無功而返,隻留下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記錄,記錄了在亞空間邊界發現的一些碎片——碎片似乎來自一些隻在比上古還有久遠的典籍隻鱗片羽中記載的文明,而物質界,早已沒有了這些文明的任何跡象。
這是很奇怪的現象——如果這些文明的碎片都能在亞空間中漂流,那為什麼更加穩定的物質界都沒有任何跡象呢?
在花了無數經費依然得不到結論後,溫莎公國叫停了這項研究。而這個研究組最後遺留下的一些筆跡最後流傳到了吟遊詩人手中,經過了歲月漫長的演變,吟遊詩人已經創造了無數關於亞空間的故事——文明的墳墓,罪人的放逐地等等。
如果考慮到泰坦的確也是個文明的話,這個關於亞空間的定義倒也沒錯。
“拉撒路,說點我猜不出來的東西,”關於亞空間的思緒隻是一瞬,秦唯西凝視著空中的金色煙霧,唇角泛起冷笑,“否則,我不介意先去找到那些靈魂的歸處,並給予他們真正的死亡。”
金色煙霧頓時翻騰起來了,似乎有幾分惱怒。
而秦唯西隻是這麼冰冷地注視著它。
金色的煙霧翻騰了會,慢慢停了下來,過了很久,凝聚成了另一行字。
【我們有愧於你,但無愧於世界】
秦唯西驟然歎了口氣,隨後,暴虐的【死亡】力量在地下三千米瘋漲!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聽不懂我說的話。”濃烈的【死亡】在這處小小的密室中翻滾,侵蝕著金色的神力,“拉撒路,最後一次機會,你知道我說話算數。我也根本不像小家夥那樣,善良到可以忍受這種欺騙。”
那神力堅持了很久,直到最後,殘餘的金色煙霧終於妥協了,凝聚成了幾個字。
【不要登神,不是現在】
“啊,謝謝,”秦唯西驟然收回了所有的力量,對殘餘的金色煙霧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你總算說了點有用的。”
算是排除了一種可能。
“但這並不代表我不再追究你和泰坦合作的事,”她明明是在笑著的,可聲音卻是那麼冰冷,“我給你時間編織謊言,你也最好可以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殘餘的金色煙霧與她對峙。
【我從不曾背叛】
秦唯西嗤笑一聲。
“少說些玄之又玄的話了,是不曾背叛世界?還是不曾背叛矮人,背叛信仰?還是說不曾背叛我?有這種可能嗎?”
金色的煙霧變幻的很快。
【都不曾背叛,包括你】
秦唯西怔了怔。
【我以我的神格起誓】
“你最好是。”秦唯西微微搖頭,轉身提劍離去。
那片殘留的金色煙霧“目送”著她的背影離去,直到魔晶運輸梯吱呀吱呀升起後,已經快要消散的金色煙霧才終於慢慢落入了那片“老羅伊”崩解後殘留的深灰色的黏稠液體中。
一呼一吸指尖,深灰色慢慢褪去,變成普通的,透明質地的液體,滲入了泥土中,而那片金色煙霧則慢慢變得凝實,絢爛。
甚至比之前神像剛破碎時更加具有神性!
如果秦唯西還停留在這裡,她就可以看見這令人驚詫震撼的一幕。
【創造】,在吸收劫塵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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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實驗演示開始了。”
柏嘉良被綁在那張病床上,對著頭頂那張正在說話的醜陋巨臉怒目而視。
“好了,我的朋友,彆這麼瞪著我,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可惜我並沒有權力把它取下來。”拉波斯肆意笑著,隨後,白色世界天花板上的裂縫消失了。
病床慢慢傾斜了一個角度,連帶著被捆綁住的柏嘉良也從平躺變成靠坐。
潔白世界的正前方,一道玻璃緩緩上升,隨後,柏嘉良身側,又一道裂縫出現,一位披著黑袍,唇角露出猙獰醜陋的犬牙。
那正是泰坦半神拉波斯——他不再是巨人的模樣,而是化作了和正常人類差不多身高的人形。
“今天的營養液。”他朝柏嘉良露出了一個自認為友好的笑容,看了眼柏嘉良手背處的留置針,將一瓶深綠色的營養液連接上病床一側,又連上柏嘉良的手背。
深綠色的營養液一滴滴下墜,通過猩紅色的詭異血肉管道,流入了柏嘉良體內。
柏嘉良死死抿著唇瓣,克製著自己內心的惡心,努力不去看那甚至還在微微顫抖的血肉管道。
“不要覺得惡心,”拉波斯輕而易舉地就讀出了她的情緒,帶著幾分感慨地摸了摸那顫動的血肉,“這是一位偉大的泰坦的血管,他曾經很強大,強大到能引領我們的艦隊穿越泡沫和虛空。但即便是他,也抵不過歲月的流逝,在瀕死之際,他捐獻了自己的血肉,想要重新成為泰坦的一員。”
柏嘉良想起了那些惡心的觸腕,胃部又是一陣翻湧,喉嚨中泛起酸意。
可惜,並沒有東西給她吐出來。
事實上,她大概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吃東西了,基本的生命體征全靠泰坦提供的營養液維持。
“他如願了,”拉波斯依然在她耳邊絮絮叨叨,那種尖銳得宛若指甲劃過玻璃的聲音讓柏嘉良忍不住咬緊了牙,“他重新成為了大家庭的一份子,他所有的血肉都重新為泰坦而奉獻。”
“其實,我們本來是想給您用我們的營養液的,”拉波斯怪笑起來,圍著柏嘉良轉著圈圈,“泰坦的營養液比精靈的營養豐富得多了,那是家庭的血肉,那是我們哺育新成員的乳汁。”
柏嘉良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
“真是謝謝,這是我這些天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
“是神不讓我們這麼做,”拉波斯回以一個“紳士”的笑容,“他並不讓我們的血肉玷汙您的軀體,哪怕這隻是一具弱小而可憐的凡人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