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辭站起身,身後的謝雲等人也跟著站起身,謝辭一跪下後者也齊刷刷下跪了。
謝辭坐下,謝雲和謝梓一邊一個為他係上甲片護膝,謝雲已經年屆三旬,他也頗有幾分戰事天賦,如無這次意外,他大概已經在謝騂的安排下進入軍中了。
他看戰局也看得明白,謝雲一邊係一邊蹙眉望了荀逍的背影一眼,說:“主子,但我們有可能會被北戎人利用。”
“不是可能,是一定。”
謝辭站起身,自己套上護腕,淡淡道:“所以我們的對手不是一個,要做,就兩樣都得做。”
父兄大仇不共戴天,複仇當然他同樣亟不可待。
但北戎人那邊和戰局也絕對不能鬆懈。
謝辭接過湛金大刀,軍靴落地鏗鏘有聲,他快步出了大帳,翻身上馬。
今夜月華大放,月色要比想象中更加明亮,隻是此時此刻謝辭卻覺有些刺眼了。
他獨自坐在馬鞍上,舉目人影幢幢,卻再不見那個一直與他並肩而行風雨同舟的熟悉身影。
他心口發澀,夜風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身上,謝辭抿著唇,心口湧起一陣冷意,有一種哽咽自喉頭湧至全身,四肢百骸都頃刻戰栗起來。
他強自忍耐著,深深喘了一口氣,挺直脊梁,“駕”短促一聲,率步騎二兵如往轅門疾馳而去。
精銳兵甲士氣如虹,刃尖朝天在夜色中閃爍著寒光,在刀鋒般的身姿率領之下如潮水般蜂擁而出。
……
同一個月亮之下,一樣的徹夜無眠。
顧莞給了自己一晚上的時間,卻不知道謝辭也是。
今夜的戰事比前兩天都要激烈,謝辭脈管中卻叫囂著一種情緒,仿佛下一刻就要衝破管壁衝出去。
短促的追逐,迂回攻擊,最終在丘陵相夾的原野上發起衝鋒!雙方短兵相接,凶悍無比,仿佛要撕咬著對方將彼此撕成碎片!
刀鋒泛著冰冷金光,其勢如奔雷,攜千鈞之力,開山劈石!
謝辭一直衝鋒在最前線,一柄湛金大刀聲勢攝人,“啊——”
他將身遭殺空,殺得己方呐喊震天,與之對戰的北戎兵部終於心喪大駭,短促撤退,他追著著,最終與秦顯的靈州軍相彙,將這股北戎騎兵殺一個落花流水。
由點到麵,將這場戰役迅速推出了一個小高.潮。
一直持續到了後半夜,四周終於漸漸寂靜下來,喧囂的戰聲在遠遠傳來。
一頭一身的熱汗,順著脊梁淌下來,謝辭身體是熾熱的,隻是心口卻發涼,夜風下仿佛破開了一個洞,呼呼不斷灌進來,冰冰涼的,怎麼都捂不熱。
熱血大戰到最後結束,戰壕工事之後,謝辭久久獨立,卻忍不住用手捂住眼睛,兩行忍耐了久久的熱淚,潸然而下。
壕溝外是打掃戰場的聲音,黎明前的夜風最涼,他竟覺承受不住,慢慢跪著躺下來,心尖像被一隻手掐著,酸楚難以自抑。
顧莞的眼淚觸目驚心,時間在夕陽黃昏定格,她的淚眼讓他驚慌失措心神大殤。
從來沒有喜歡上一個人,他甚至不知道喜歡和愛的區彆。
但此時此刻,他深刻的知曉,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人,讓他驚心動魄。
他的心,永遠歸屬於她。
第一次愛慕一個人,就是一生,永永遠遠,不會再有其他人。
他的身,他的心,將永遠歸屬於她,直到他死!
在她的哭泣之下,謝辭終於清清楚楚明悉了這一點。
這是幸運,卻也是不幸,在他的情感終於攀升到頂峰的一刻,竟同時知曉了,她的心彆有所屬。
顧莞的神情藏有一種感傷,如流水,淙淙越過染上她的淚光閃爍的眼眸。
她懂謝辭,謝辭也懂她,近千個日日夜夜患難與共背靠背攜手下來,讓謝辭可以清晰分辨出她那句話的真偽。
慌張褪去,茫然過後。
謝辭心口擰著,痛楚極了,一刹的心臟哽痛這個廝殺半夜仍英勇無匹的他亦不禁蜷縮起身體。
他很疲憊,連日以來幾乎都沒怎麼休息過,但精神卻極之清醒,廝殺半夜熱血噴濺之後,精神的亢奮如潮汐般未曾平息。
在這種疲極和醒極的狀態下,他慢慢伸出手,把自己懷裡的那個玲瓏扣掏了出來。
——進軍後,為防配飾有個人標識,謝辭將這枚顧莞給他買的、親手給他戴上撫慰了他無數個日日夜夜的銀色玲瓏扣取下來,珍重收在心臟的位置。
他手掌纏著黑紗,沾了血,那枚銀白的玲瓏扣在皎潔的月色下潔白無暇,靜靜躺在他滿是臟汙的掌心上。
謝辭收攏手掌,將它緊緊壓在自己心口位置。
才深愛,就嘗到了催肝斷腸的滋味。
謝辭捂著眼睛,潸然淚下,他難受極了,對她,對這份情,他真的難舍難分,但他也是真的舍不得,舍不逼迫她哪怕一點點。
她是那樣獨一無二的珍貴,他願傾儘一生去將她捧在手心,讓她保持她的灑脫靚麗的笑靨。
他不想她哭,他不敢想象她再一次聲淚俱下。
她的崩潰每回憶一次皆觸目驚心。
夜風如鞭,被太陽熾烤的一天的大地卻仍有熱意,在這種微涼又炙熱的溫度下,謝辭的情緒終於慢慢平複了一些。
他在夜色裡細細摸索著那個玲瓏扣,一遍又一遍,正如他曾經的每一次在仇恨的黑暗裡在她的陪伴下摸索著踟踽前行。
就像悲苦裡開出的一朵花,最後由他獨自舔舐,一個人品味這朵美麗花朵的芬芳。
謝辭一個人在黑暗中待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光破曉,魚肚白越來越大,他站在長夜與天明交織的地方,怔怔看著前方。
他該怎麼辦?
其實心裡有個答案。
但思及此,心像撕裂成兩半一樣的痛,他用手捂住眼睛,眼內一片潮濕的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