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一連幾天日夜趕路, 第一天祝卿若起的有些晚,等她出門時,華亭與夜星已經在撤除竹園內的新年裝飾了。
她看著華亭就要扯下的紅布, 問道:“為何要撤掉這些裝飾?年不是還沒過完嗎?”
華亭本來在用力拉扯紅布,突然間聽見祝卿若的聲音, 他難掩驚喜回眸一看, “文娘子?”
他沒再管還搭在門上的紅布, 快步走到祝卿若麵前對她行了一禮, “文娘子, 新年快樂!”
華亭難掩激動, “文娘子不是在景州嗎?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曉曉歲歲她們呢?也回來了嗎?她們在哪呢?難道還在睡懶覺?”
他往祝卿若身後探頭,試圖找尋另外兩人的身影。
祝卿若先是對華亭回道:“也祝華亭新年快樂。”
看著華亭找尋曉曉與歲歲的動作,她溫聲解釋道:“曉曉和歲歲如今還在景州,過幾日會趕回來與我們一起過上元節。”
華亭失望地收回視線,不過聽到祝卿若說她們會回來過上元節, 頓時又欣喜起來,“真的嗎?!”
祝卿若點點頭, “對啊, 到時候我們一起下山到丹雲鎮逛一逛, 去看看‘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的美景。”
華亭聞言更加欣喜,他雖然也曾在上元節溜下山看過燈會,但一個人總覺得沒意思, 今年有這麼多人一起, 一定熱鬨極了!
他快步走到夜星身邊,手舞足蹈地與他交談到時候下山要先去哪裡再去哪裡。夜星心中對祝卿若的話也有期待,異常認真地聽華亭描繪上元節的景象。
祝卿若眉眼帶笑地望著他們, 沒有上前打擾一人說話,轉身打算去茶房取茶具。
華亭正跟夜星說著話,偏頭的動作,讓他餘光不小心瞥見祝卿若欲要離開的方向,連忙喚住她,“哎,文娘子要去石亭嗎?”
祝卿若聞言轉回身看他,答道:“對啊,我去取茶具,夫子應該已經到了。”
華亭告訴她說:“娘子不必去了,先生在休息,還沒起呢。”
祝卿若略顯詫異道:“夫子還沒起?”
她頓了頓,想起昨晚一直等到深夜的林鶴時,臉上露出幾分關心道:“可是昨日夜裡受了寒?”
華亭搖頭道:“受寒應該是沒有的,隻是他昨晚像是在廳堂坐了一整宿,早上我去收拾膳食的時候,他才起身回房,到現在還沒出來呢。”
祝卿若蹙眉道:“坐了一宿?”
華亭點點頭,回道:“對啊,卯時初才回的房,炭盆裡都隻剩炭灰了。”
祝卿若偏頭將目光投注在不遠處緊閉的房門上,心中對林鶴時的舉動感到不解,可她如何也想不出原因。
華亭又道:“今日先生應該會給娘子放一日假,娘子就彆去石亭了,好好休息吧。”
華亭的話打斷了祝卿若的思緒,她收回視線朝華亭微微頷首,淺笑道:“好。”
祝卿若回房前又看了林鶴時的房間一眼,最終還是關上了門,沒有再細究。
隔日,林鶴時一如往常來到了石亭,他到的時候,祝卿若正坐在側位俯瞰山崖的冬雪。
他看見女子纖瘦的背影時腳下微頓,停在了石亭外。
林鶴時看了她一會兒,又垂首移開視線,刻意加重了腳下力道,往石亭裡走去。
這番動靜引起了祝卿若的注意,她驀然回眸,看見來人時,眉眼彎彎,露出一個好看的笑來。
林鶴時看見她的笑顏,沒來由地想起昨日在夢中重現的美人雪地提燈景。
陌生又奇怪的情緒令他神色更顯冷淡,他一眼也沒朝她身上看,徑直坐到了習慣的位子上。
旁邊燃著炭盆,就算亭外有冰雪,他也不覺得冷。
這樣貼心的舉動隻有可能是她做的,她從來都是這般周到細致,來霧照山不到一年,就讓山上兩人都折服於她。
而且,或許不止兩人。
意識到這一點,林鶴時的臉色愈發不好看。
祝卿若注意到他的臉色,察覺到他心情不太好,於是沒有多話,伸手將溫在爐子上的茶壺取了下來,與往日一樣做起茶來。
隻是在她欲要給林鶴時麵前的茶盞滿倒茶水時,林鶴時忽地開口道:“你是我的學生,這些事不用你做。”
祝卿若提著茶壺的動作頓在半空,一雙圓眼就這麼望著他,帶著不解與詫異。
麵對女子不解的神情,林鶴時依然堅持,不讓她為自己做茶。
祝卿若毫不掩飾自己的奇怪,問道:“夫子收我為徒也有半年多了,怎地到了今日才說?”
林鶴時麵不改色道:“從前你能力不夠,為夫子做茶是尊師重道之舉,我不必阻攔,如今你手握兩州之地,眼看就有了君王之勢,若再為我做茶,豈不違背了君臣之禮?”
林鶴時的話總有他的道理,祝卿若找不出話來反駁他,隻得隱下心中怪異,將茶壺放回了爐子上,沒有繼續為他添茶。
在林鶴時以為她聽信了他的話,不再為他做雜事後,卻看見她正回臉直視他的眼睛,認真且專注道:“無論結果如何,無論我能不能當上皇帝,我與夫子永遠都有師徒情誼,這一點絕不會變。”
祝卿若以為林鶴時是開始為以後的君臣相處鋪路,未免她日後想起在霧照山時為他添茶倒水的經曆時感到羞惱,從而鏟除他。
但祝卿若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她不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這些事是她作為學生尊敬夫子率性而為之舉,絕對不會因為現在的恭敬感到羞於回憶。
聽到她的話,林鶴時終於將目光落在她臉上,“師徒情誼?”
祝卿若重重點頭,強調道:“學生絕不會忘。”
林鶴時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看見了她臉上不摻假的真誠與堅持。
林鶴時垂下眼眸,輕笑起來,臉上神情叫人看不透。
“如此,甚好。”
他突然的笑令祝卿若側目,她正要詢問,林鶴時已經收了笑意,點了點石桌上的棋盤,平靜道:“下棋吧。”
祝卿若隻好收了問詢的想法,將棋子分開各自放進兩個棋奩間。
白子仍然在林鶴時麵前,祝卿若對他道:“夫子請下。”
林鶴時沒有如往常一般銜起棋落子,而是淡淡道:“如今你的棋藝長進不少,可以開始與己對弈,如此可以更深刻地體會對方的心思。”
祝卿若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並沒有在開玩笑,她抿了抿唇,循著他說的,向前探身伸出手臂銜起他麵前棋奩的白子,將其落於棋盤上。
隨後又銜起自己麵前黑棋奩中的棋子,一樣落在棋盤上。
待她又伸手往對麵探時,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將白棋奩端了起來,穩穩地放在她觸手可及的位置。
祝卿若抬眼看向那隻手的主人,他正專注地看著桌上棋盤,仿佛方才為她遞棋奩的人並不是他。
祝卿若收回視線,繼續將注意放在棋子之上。
一人就這麼安靜地對坐著,她與自己下棋,他看她下棋,明明近在咫尺,彼此卻一語不發。
待祝卿若與自己下完一盤棋,林鶴時才評價道:“棋藝長進許多,揣度對手心理差了些,要沉入對方心境,猜測他下一步會下在哪個位置,從而提前布局,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看著不分高低的棋局,道:“再來。”
祝卿若頷首道:“是。”
她將棋子再次收進棋奩,很快就又開始新一輪與自己對弈的棋局。
祝卿若下棋時,林鶴時一言不發,隻做旁觀者,等她下完棋分出勝負,便開始一針見血地指出她的不足之處,隨後就讓她繼續開始新的一局。
此外,再不多話。
下午的時候,林鶴時如往常一般教授她為君之道,通過事例與史實為她講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