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 104 章 未能見他被枕邊人嚇死……(2 / 2)

而他那個最溫順乖巧的枕邊人,竟連撫養的孩子,都不是他的。

他日日抱在懷中疼愛的幼子,竟是該喚他一聲姑父的野種!

鴻佑帝陰沉著臉,推開了冷宮的大門。

森冷的寒意從裡頭洶湧而來,凍得鴻佑帝一個哆嗦。

遠遠跟在他身後的宮人們提著燈籠,抱著大氅,浩浩蕩蕩的二三十人,卻沒有個敢上前為他披衣的。

鴻佑帝大步走了進去。

沒有地龍的宮室本就寒冷,此處又了無生氣,一片四下漏風、磚石斑駁的蕭索。

而薑紅鸞則端坐在那兒,垂著眼,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衣裙上被拖拽而沾染上的塵土。

趙玨就在不遠處。

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小皇子”此時哭得聲嘶力竭,倒在雪地裡爬都爬不起來,一張臉凍得青紫。

可素來溫柔慈和的薑紅鸞,卻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陛下來了。”

在鴻佑帝停在她麵前時,她仍端坐在那兒。

鴻佑帝猩紅著一雙眼睛,緊盯著她。

看著他這位麵目陌生的枕邊人,許久,他隻憋出一句話來。

“你敢騙朕。”

卻見薑紅鸞笑了。

“是啊。”她毫不避諱地說著,抬起眼來,竟反問鴻佑帝。

“可是陛下自己不也想要個兒子嗎?”

鴻佑帝沒想到她竟會這麼理直氣壯。

他腿彎一顫,後退一步,便見薑紅鸞容色放肆。

“陛下本就子嗣艱難,臣妾鬥膽,擅自替陛下想了個辦法。”她說。“這些年來,陛下不是也很開心嗎?”

鴻佑帝嘴唇哆嗦,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了。

“毒婦……你這毒婦……你敢騙朕。”

“皇天在上,臣妾區區一介柔弱女子,也是要討生活的。”薑紅鸞卻渾不在意,輕飄飄地說道。

“你就不怕朕殺了你!”鴻佑帝目眥欲裂。

薑紅鸞笑起來。

“臣妾自然怕。”她說。“但便是朝堂上的大人們,一著不慎都是要掉腦袋的。臣妾今日東窗事發,也無非是心存僥幸,輕敵自傲,以至於棋錯一著,沒能笑到最後罷了。”

“你……你……”鴻佑帝臉上的肌肉哆嗦起來。

“你與朕夫妻近二十載,朕卻沒想到,天下竟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竟如此擅長偽裝,將朕都騙了過去!”

薑紅鸞聞言,輕歎一聲,眉眼微微一垂。

“陛下今日說你我二人是二十載的夫妻,可臣妾於您而言,不就是奴才嗎?”她抬眼看向鴻佑帝,眼神冷漠。

“曲意逢迎,佯裝出您喜歡的模樣,在您手下討生活,爭權柄,不就是如此嗎?您要臣妾令您安心,要臣妾令您打理好後宮上下,又要臣妾聽話乖順合您心意,臣妾不是都做到了嗎?”

說著,她漠然偏過頭去,看了不遠處的趙玨一眼。

“唯獨這個孩子,也不過是臣妾給自己留的一條後路罷了。臣妾是欺君瞞上,但也從沒說過,在您身死之前要做什麼呀。”

她淡笑著歎了口氣。

“若臣妾真有什麼野心,扶持幼帝,垂簾聽政,豈不是更痛快?”

她語氣輕飄飄的,神色淡然自若,口中說著他的生死與皇權,和她素日裡挑選珠玉錦緞沒什麼兩樣。

“臣妾能做的所有功業,不過後宮而已。於您允許的範疇之內,臣妾已經做得算好了吧。”

鴻佑帝滿腔的怒火、要與她算清舊賬的決心,在這一刻,竟全都憋在了喉頭,問不出來了。

這毒婦……皮子之下,竟是這樣的鬼!

“好?若是欺騙朕也能道好,那麼天下的毒蟲惡鬼,豈不都好?”他咬著牙,看著薑紅鸞。

“朕著實沒想到……朕還以為朕很了解你。”

這回,薑紅鸞真的笑出了聲。

“陛下了解臣妾?”她笑道。“便是臣妾的父親,臣妾的兄長,也沒興趣說這樣的話,您又何必廢這個閒心呢。”

“反正女人該活成什麼模樣,你們不是早就心有成算了麼?臣妾照做就是了。”她譏諷地笑著,看著鴻佑帝。

“你這是欺君!”鴻佑帝怒道。

“原來陛下今日來此,是為了與臣妾交心的啊。”

她大笑起來。

旁側的趙玨嚇得大哭出聲。

“哭什麼哭!”

薑紅鸞忽地一聲怒喝,將鴻佑帝都嚇得一哆嗦。

薑紅鸞卻混不在意,怒視著趙玨,直到他連哭出聲都不再敢了。

她冷笑起來,看向鴻佑帝,笑得渾身都在顫抖。

“我要是不與你作偽,早拔下簪子,捅穿你的那些孽種們的喉嚨了。”她說。

“我生來最討厭小孩。哭鬨、臟汙、頑劣,我多看一眼都生厭。可偏生你要他們從我肚子裡爬出來,讓他們撐破我的肚腹。”

鴻佑帝膝蓋一軟,後退了一步。

“殺了你。”他口中念念有詞。“朕要殺了你。”

便見大笑著的薑紅鸞,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我還想殺了你呢。”她說。

“簪子尖銳,足夠把你的肚子劃開。那些哭嚎吵鬨的孩子,我滿宮拖遝纏繞的臭詩,全都該塞進你的腹中讓你嘗嘗滋味。”

說著,她又想起了什麼一般,看著鴻佑帝的眼神亮了。

“啊,還有礙事的長指甲,麻煩的綢子裙,裹腳的布帛。既然你喜歡,自己穿上就好了,何必要拿來烏塗旁人呢。”

她笑著。

第一次,她端坐在那兒,鴻佑帝站著。

高高在上的君王麵露驚恐和畏懼,步步後退,而素來溫馴柔順的妻子,則在寒風之中,第一回挺直脊梁。

她笑夠了,最後在鴻佑帝看瘋子的眼神裡,露出了個柔軟,溫馴的淺笑。

“陛下,您看,您明明更喜歡臣妾偽作出的模樣。”她說。

“葉公好龍,恰如是也。”

——

第二日一早,宮中便有消息傳了出來。

薑皇後死了。

死於自戕。鴻佑帝衝出冷宮,暴怒地要將她千刀萬剮,而她則在宮人衝進冷宮之前,自己裁下了衣裙,吊死在了冷宮之中。

聽見這個消息,便是趙璴都有些意外。

他偏頭看向吳興海,又確認了一遍:“自殺的?”

吳興海點頭,又道:“倒是陛下,昨夜從冷宮回來,就又病了。”

“這次又是什麼病?”趙璴倒是不大關心這個。

“宮裡說是傷寒,但是時公公的人說……”吳興海微微一頓,道。“是嚇病的。”

趙璴笑出了聲。

“嚇病?”他道。“被薑紅鸞嚇得?”

旁邊的方臨淵輕輕拍了拍趙璴,小聲提醒道:“逝者已矣。”

吳興海目光一頓,不由得看向趙璴。

可是,素來冷厲而睚眥必報的五殿下,卻非但分毫不以為忤,反倒真就收起了笑容,淡淡對吳興海說:“知道了,下去吧。”

……怪事。

吳興海隻覺趙璴陌生,卻也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我確實沒有想到。”房門掩上,趙璴偏過頭去,對方臨淵說道。“她該比我清楚。皇帝看重聲名,那個公主也沒有死。她若懇切相求,拿多年情分相要挾,等皇帝冷靜下來,還是能留下她一條命的。”

方臨淵聞言,若有所思道。

“或許……她不想這樣活著吧。”

趙璴看向他。

“她會做出這樣大膽的事,該是心有野望的人。”方臨淵說。

“再有什麼野心,也不過是在他手底下過活。”趙璴涼涼笑了一聲。“就算他死了,算計到這一步,也不過是為了夫死從子罷了。”

“她沒有先皇後娘娘那麼勇敢。”方臨淵說著,微微一頓。

宅院宮闈裡的女子總共也不過那麼方寸的天地,與男兒相比本就沒有公平可言。

敢於掙紮而出的確是勇士,可誰又有資格責怪被囚於不公中的人,掙紮於現世的規則,是因為她們不夠勇敢呢。

“又或者,她從來沒有說不的權力,直到最後關頭,才為自己痛快了一回呢。”方臨淵輕聲說道。

“你猜到了?”趙璴問他。

“畢竟要將人嚇病,也不是那樣容易的事啊。”方臨淵道。

“想必她也是恨極了吧。”

“這倒是真的。”趙璴說。“明明有生路可走,卻在皇帝麵前從容赴死,我從前竟從未看出,她有這樣的血性。”

說到這兒,他又想起鴻佑帝,發出了一聲帶著輕嗤的冷笑。

“隻是未能見他被枕邊人嚇死的尊榮,真是可惜。”

但話音未落,他便飛快收起嘴角,正色地看向方臨淵。

“我沒有幸災樂禍。”

冷心冷肺的狐狸,乖巧地睜著一雙妖媚的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