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 106 章 可我先為臣子,才是你……(2 / 2)

不過半日,行囊、戰馬、鞍韉,還有遞送宮中的奏折,以及足夠厚重保暖的衣裝,趙璴全都為他整理好了。

聽聞方將軍高燒剛褪,便要帶病北上,深感其忠正的鴻佑帝當即調派了兩百禦林軍,護送方臨淵北上。

方臨淵換好了趕路的勁裝,轉頭看向趙璴。

流火已經被雁亭牽到府門外了,護送他的禦林軍也在府外列隊,隻等他動身啟程。

趙璴為他整理的行裝周全卻簡單,已經有兩個侍女抱著替他送到了門外,朝馬鞍上一捆,便不必他再操心了。

趙璴走上前來,親手將禦寒的披風係在了方臨淵肩上。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方臨淵看著他,輕聲說道。

趙璴嗯了一聲,抬起眼來。

那一雙桃葉形的眼睛,在此刻不加掩飾地盯著他。

放肆,直勾勾的,深而執拗,仿佛剛才的忙碌,都是為了遮掩這太過偏執的目光。

許是明白是要分離,方臨淵深深看著趙璴,亦沒有再躲閃。

片刻的對視之後,趙璴點了點頭。

“好。”

他說著,理順了方臨淵的衣襟,繼而收回手,從袖中取出了一疊東西,塞進了方臨淵的手心裡。

方臨淵低頭去看,便見赫然一疊麵值驚人的銀票,裡頭折著整整五家位於邊關的錢莊契書。

“這是……”

他詫異地看向趙璴。

“真若打仗,費銀子的地方不少。”隻見趙璴說道。“儘管取用,今年各地收成豐厚,想必隻要有錢,不缺糧草。”

……這些錢,夠他打出玉門關外五百裡去。

方臨淵捏著那疊價值連城的契書。

眼見著他驚訝又小心,一時不知該往什麼地方放的模樣,趙璴輕笑一聲,又說道。

“順帶也可幫我看看,年初我與你送去隴西的銀子,都用在了什麼地方。”

說起這個,方臨淵思緒微微一飄。

當日往隴西送銀兩時,正是他與趙璴相看兩厭的時候。

他驟然被京中之事絆住了腿腳,眼睜睜看著卓方遊策馬遠去,自己卻隻得留在京中,與趙璴日日相對。

轉眼便到了今天。

他與趙璴並肩而立,那數額甚巨的金銀,如今想必也已成了成山的麥草、連綿的屋舍。

他自不能再讓它們落於突厥人之手。

“好。”

他目光堅定,朝著趙璴點頭,單手拿起了自己隨行的佩劍。

臨轉身時,便見西沉的日光之下,趙璴看著他,眉眼溫柔而深邃。

“方臨淵。”他聽見趙璴叫他的名字。

他點頭。

“我素來從不是什麼好人。”他說。

“當日如此,今日亦是如此。做下這樣的決定,不過因為你而已。”趙璴看著他。

“你肯愛我,已經足夠我肝腦塗地了。”

“說的什麼話。”方臨淵連忙拉他。“什麼肝腦塗地,不要亂講。”

趙璴卻回握住了他的手,拉在心口上,看向他的眼睛裡,倒映著兩灣溫熱的夕陽。

“我今日領聖旨回來時,就是這樣想的。隻要你拿了虎符與聖旨離開的時候,能回頭看一看我,以後便連我的性命,都隨便你拿去。”

說到這兒,趙璴攥著方臨淵的手,輕輕捏了捏。

他笑:“可是眼下,我都不知還能再給你什麼了。”

方臨淵回頭看著他。

片刻,他回轉過身,單手提劍,拉著趙璴,在他的唇上落下了輕而珍重的一個吻。

橙紅的日光灑落在他們之間。

“我要這個。”他說。“拿走了噢。”

——

暮色漸沉之際,方臨淵從侯府啟程,率領著一眾衛兵,快馬加鞭地往北行去。

此時天色雖晚,但戰馬亦是要休整飲食的。趁著天沒全黑,先趕幾十裡路,恰可趁著夜色稍作休息,不至於耽擱太久。

待星辰浮上漆黑的天幕,方臨淵帶著身後的衛兵,在官道附近的驛館停了下來。

跟他們確定過明早啟程的時辰之後,方臨淵便沒再多言,自拿了一塊乾糧,一邊吃著,一邊去馬廄裡喂流火。

流火隨他在京中逗留了數月,忽然如此疾行,不知能否習慣。

方臨淵在馬廄裡轉了一圈。

待確定流火仍舊精神充沛,四肢有力之後,方臨淵便單手拿著乾糧,又朝流火的石槽中添了兩把草料。

卻在這時,低頭吃草的流火忽地甩了甩鬃毛。

叮鈴兩聲細響。

方臨淵回頭,便見是懸在它脖頸上的一顆纏枝雕花鈴鐺。

正是花朝那夜之後,趙璴不知從哪兒弄來送給他的。

方臨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來。

他回頭,對上的便是流火一對黑漆漆的眼睛。

“你這小子……”

他無奈地笑歎了一聲,走上前去,伸手輕輕撥了撥它脖頸上的鈴鐺:“怎麼,你也在提醒我想他?”

流火打了個響鼻,大腦袋直往他的懷裡蹭,脖子上的鈴鐺發出了一連串的聲響。

“好了,好了。”方臨淵抱著它的腦袋,無奈笑道。“在想了,一路都在想呢。”

他抱著流火,卻不由得垂眼,目光落在了它頸項上的鈴鐺上。

那時趙璴還說,這是什麼要緊信物呢。可一直到現在,都未曾見它起過什麼作用。

究竟是乾什麼用的,待他回了京城,再去問問趙璴……

就在這時,他身後傳來了衛兵的聲音。

“將軍!”那衛兵說道。“京城了位大人,是來找您的!”

——

方臨淵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林子濯。

自從上回京中一彆,錦衣衛境況艱難,他也忙得抽不出空隙來。

期間他休沐的時候,也曾去尋過林子濯兩回,不過他都以忙碌為由拒絕了,幾次都沒能見到他。

眼見著林子濯出現在麵前,方臨淵麵露驚喜:“林子濯!你怎麼會在這裡?”

便見麵前的林子濯沉默片刻,說道:“今日公事之後,聽說你要儘快趕去玉門關。想著此後不知何時還能再見,我就快馬加鞭,想來看看是否能追上你,與你道個彆。”

聽他這樣說,方臨淵不由得眼眶有些熱了。

他行軍本就很快,林子濯若是快馬加鞭的追趕,能在此時追上,定然要趕很急的路。

更何況他還剛公務結束呢。

眼見他這些時日本就瘦削,現下又是一身風塵仆仆,方臨淵一把替他拉開桌前的椅子,道。

“先坐。”

“這段時間的情形……你也知道。”林子濯笑著搖了搖頭,坐下說。

“若非如此,隻怕我還能早些得到你要走的消息。”

在朝野官宦間摸爬往來的人,的確要比旁人辛苦得多。更何況林子濯又長伴君側,如履薄冰之際時有踏空,亦是常有的事。

眼看著他愈發消瘦的麵容,襯得他神態都比素日萎靡了不少,方臨淵連忙抬手,對驛館中人說道:“麻煩為我們備些酒菜,我……”

對麵的林子濯卻按住了他。

“不必了。”他說。“我明日還要當值,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了。”

說著,他從腰間取下了個酒壺來,說道:“這是祝鬆特托我帶來的,他珍藏的女兒紅,說讓我拿他的酒與你對飲,也算他與我一同為你送行了。”

見他這樣說,方臨淵毫不猶豫,忙從旁邊取了兩個酒杯來。

“好。”他說。“正好,明日一早我還要趕路。”

林子濯斟出酒來,方臨淵與他碰杯,一飲而儘。

熾烈的酒味當即滾過方臨淵的喉嚨。

倒是跟上一回在城牆上時,祝鬆啟出的那壇女兒紅不大一樣。

飲起更烈些,激得方臨淵險些咳出了聲。

他對麵的林子濯倒是麵不改色,放下杯後,又不說話了。

他這些日來,隻怕吃了不少的苦。

“子濯,人生起落高低亦是常事。你還如此年輕,眼下的些許不如意,或許不過是坦途上的一點溝壑罷了。”方臨淵道。

林子濯看向他,目光複雜,卻仍未言語。

也不必多言,反正酒都拿來了。

方臨淵伸手便又執起酒壺來:“這杯酒,便是我敬你,林大人。他日再會之際,祝你能登雲端,得償所願。”

可他酒倒了一半,卻被林子濯按住了手腕。

“臨淵。”他道。

“嗯?”方臨淵不解地看向他。

“你可有什麼抱負嗎?”隻聽林子濯問道。

若是一年之前,方臨淵定能眉飛色舞,口若懸河地講出好多來。

可是現在,聽見林子濯的問話,他眼前第一個浮現的,竟是趙璴的模樣。

他當真是病入膏肓了。

微微一愣之後,方臨淵輕輕笑了,無奈地搖了搖頭。

“說來不怕你笑話。”他說。“我眼下要說抱負,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許是才與我夫人分彆吧,現下我隻想快些平定突厥,好平安回京,回去見他。”

再看向林子濯時,他的神色有點不好意思,自嘲道。

“真有點胸無大誌了,是吧?”

卻見林子濯看著他,片刻,搖了搖頭。

“這話,你該早些說與陛下聽。”他說。“眼下也並不晚,他想必,是情願聽見你這樣的答案的。”

方臨淵微微一愣。

“什麼……?”

下一刻,暈眩感鋪天蓋地地襲來。

他詫異地看向林子濯。

眼前最後的畫麵,便是林子濯歉疚的注視。

“是我對你不起。”他再開口時,聲音像是從天外飄來的。

酒裡有藥!

方臨淵撐著桌子就要站起來,可藥勁已經發作,他重重地摔了回去。

“可我先為臣子,才是你的好友。臨淵,你隻管怨恨我,但記住我跟你說的話,陛下明白你的想法,會留下你的性命……”

……陛下!

方臨淵的眼睫沉沉垂下,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