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 107 章 明日戌時三刻,接你回……(1 / 2)

方臨淵渾渾噩噩間轉醒, 隱約睜眼間門,便是一片刺目的亮光,照得他雙眼一痛。

第一時間門, 他猛地摸向自己的懷中。

那是他放置虎符的地方。

空蕩一片。

方臨淵當即醒轉過來。

他不顧強光照射下的刺痛,猛地睜眼坐起。

身下是一片雲霧般的厚實柔軟, 周遭垂墜著絲綢簾幔,層層輕紗之中,還能看見東珠連綴的金線勾繩。

方臨淵轉頭,便見眼前一片靜謐,四下金碧輝煌。

寬闊富麗的臥房, 赫然是一間門高大寬敞的宮殿。滿是金玉瓷器的宮室儘頭, 是一排緊閉著的巨大楠木花窗。

兩個狀若仙娥的年輕女子聽見床榻上的聲響,當即迎上前來。

看她們身上的羅裙, 是宮婢的打扮。

“侯爺醒了。”有宮女捧著熱茶,遞在他麵前。“侯爺可有哪裡不適嗎?太醫就在門外。”

“太醫?”方臨淵皺眉, 推開茶盞便徑直下了床榻。“我剛領皇命,在北上隴西的途中, 何故會在宮裡?”

說到這兒,他微微一頓。

腦中一片混沌的疼痛, 記憶的儘頭, 是麵帶愧疚的林子濯,還有他帶給他的那一壺酒……

是林子濯在酒裡下了藥!

方臨淵瞳孔驟縮, 繞過那兩個上前阻攔的宮婢, 徑直往外走去。

林子濯下的藥。臨近昏迷之前,他隱約聽見他說了什麼,聽得不大清,但通過他的口型, 可以辨認出陛下二字。

陛下……

可他出征隴西,領的是皇上的命令!

“侯爺,還請侯爺稍候……”

方臨淵抬手,一把推開了宮殿的大門。

一片死寂。

門外,層層疊疊的金頂宮殿,儘頭隱約透出了魚肚白的光亮,是清晨太陽初升時才有是顏色。

而在他麵前的廊下,腰佩刀劍的禦林軍,密不透風地守住了全部的門窗。

方臨淵停在那兒,定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在他身後,那兩個宮女已經匆忙跪了下來。

“陛下下令,請侯爺在此休養!”她們說。“還請侯爺不要為難奴婢!”

……為難?

方臨淵回過頭去,目光掃過偌大的宮室,最後落在了她們二人身上。

“是皇上下的命令?”

他問道。

那兩個宮女聞言,微微一顫,卻並沒有否認。

是皇上。

他下了聖旨,取了虎符,要他替大宣鎮守玉門關,以拒強敵。

可就在突厥人撕毀合約、使詐攻城,他快馬加鞭帶著聖旨趕去隴西之際,卻又是皇上派人、派去了他的好友攔下他,騙他飲儘下了藥的烈酒,將他帶回了宮中。

皇上……他想做什麼?

方臨淵深深呼吸著,可即便他用儘了力氣,每一聲喘息也都在顫抖。

皇上還能想做什麼呢,眼下的情形,再清楚不過。

幾隻鴿子撲棱著翅膀飛過他麵前的天空。高曠的天被宮殿的樓宇分割成四方形,鴿羽聲響起,回蕩在一片寂靜當中。

皇上不信他,即便給了他虎符,也不是真心要他去抵禦外敵。

他能出現在這兒,說明他是皇上的敵人。

——

宮女們將早膳在桌上擺開。

碧梗米粥裡燉了遼參與乾貝,擺開三五盤的點心精致又香甜。待到為方臨淵上過第七道菜後,宮女還恭敬地詢問,問是否合方臨淵口味,要不要撤換或添菜。

方臨淵的目光卻掃過滿桌珍饈。

“斷頭飯?”他沒有抬眼。

他這樣直白的話可是將宮女嚇了一跳。

“侯爺說笑了。”宮女強笑著連忙說道。“宮中早膳的定例便是如此,若是陛下用膳,還要另外添上十七道菜呢。”

方臨淵沒再言語,仍舊沒動筷子。

那宮女見狀,一時也不敢再勸,無聲地替他添好杯中熱茶之後,便悄悄退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

花窗上的日影緩緩地東移,滿桌的菜肴漸漸涼透了。門外隱約傳來響動,接著便是宮女與侍衛的聲音。

“參見皇上。”

方臨淵轉過頭去。

穿過窗子,可以看見庭院當中浩浩蕩蕩的儀仗。華蓋與轎輦停在宮苑之外,數十個太監與侍衛在院中分列開來。

寢宮的大門被從外打開。

大病未愈的君王披著厚重的大氅,在身側太監的攙扶之下,緩緩走了進來。

“方卿。”他抬頭,看向方臨淵。

而他麵前的方臨淵,已然從原處站起了身,躬下腰去,朝著他深深行了一禮。

方臨淵沒有說話。

鴻佑帝也不以為忤。他神色平靜,抬手揮退了周遭的宮人,便徑自在方臨淵麵前的榻上坐了下來。

“方卿平身吧。”他說道。“朕聽說你連早膳都沒用,就親自過來看看。如何?若是沒胃口,就讓太醫再來給你瞧瞧。”

方臨淵直起身。

麵前的君王,除卻麵上少了幾分血色之外,與他素日所見的那位溫和敦厚的陛下沒什麼兩樣。

但麵慈心狠者,才最令人膽寒。

他一時不察,被下藥帶回了宮中,眼下的場麵分明就是軟禁。他是世代承襲的侯爵不假,但皇上既能不聲不響地讓他消失在北上途中,自然也能讓他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世界上。

方臨淵喉結上下微微一滾,低下頭去,呼出的氣息都在微微顫抖。

“微臣愚鈍,陛下若有旨意,還請陛下與臣明說。”他在君王的注視下,緩緩說道。“否則,微臣寢食難安。”

鴻佑帝聞言,笑了幾聲。

“方卿,你倒的確總比旁人坦率些。”他說。

方臨淵沒有答話,隻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朕沒什麼旨意。”卻聽鴻佑帝輕描淡寫地說道。“隻是想留愛卿在宮中住些時日。”

“可陛下亦曾下過命令,命微臣前往隴西,平定突厥之亂。”方臨淵道。

鴻佑帝點頭:“是啊。按行軍的腳程,方卿眼下,想必已經出充州了。”

方臨淵眉心動了動,微微皺起,看向鴻佑帝。

便見鴻佑帝正慢悠悠地拿起手邊的茶盞,蒸騰而起的熱氣,將他的麵容都模糊了。

出了充州,那便是行軍的腳程並沒有被影響。

可主將都不在了,那些禦林軍護送的會是誰?

刹那間門,方臨淵眼前閃過了林子濯的影子。

他們二人的確身量相當。

可林子濯根本不會帶兵。若鴻佑帝不想命他出征,隨便派個其他武將也就罷了,既要公開下令讓他出征,大張旗鼓地派遣了上百衛兵之後,又讓林子濯將他迷暈……

虛張聲勢,李代桃僵。

方臨淵心下隱隱有了猜測。

卻在視線掠過鴻佑帝幽深莫測的眼睛時,他話鋒一轉,緩緩說道。

“微臣仍不明白。”

聽見他這句話,鴻佑帝放下茶盞的動作明顯輕鬆了幾分。

他抬眼,靜靜打量了方臨淵良久,淡淡笑道:“林子濯那孩子,是朕親眼看大的。就連他都不止一次與朕說過,你赤子心腸。”

方臨淵眉眼微動,沒有出聲,隻靜靜等著鴻佑帝說下去。

“是啊,朕又何嘗不知呢。但你如今才多大年歲?不過二十出頭的孩子。你見過的人,碰到的事,少之又少。便是生了一副赤誠的心肝,也算不得奇怪。”

說到這兒,鴻佑帝歎息一聲。

“你為大宣所做的功績,已經夠多了,所以朕早就考慮,到此為止,正好。”他說著,看向方臨淵。

“如此,也算朕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了。”

“……早就?”

方臨淵的氣息微微顫抖,強演出一番懵懂的、混沌的神情,小心地引著鴻佑帝往下說去。

事到如今,鴻佑帝似乎也不在乎他知道什麼了。

“嗯。”他點了點頭,說道。“到你打下隴西十八城那日,就足夠了。偌小的年紀,便是落於史書上都能比肩衛霍,你還需要再建什麼功業?”

“微臣是為陛下的臣子,尊榮與勳爵,都是陛下賜予的。”方臨淵道。“臣無心再立功業。”

“是啊。”鴻佑帝說。“可是朝野上下,誰又不想有個戰無不勝的將軍替朝廷鎮守門戶呢?朕也想。可是,臨淵,你若讀史,想必也能明白,人的野心和胃口是越養越大的,若真到你生出不該有的念頭的時候,朕便連你的命都留不下了。”

說著,他看向方臨淵,滿目慈和。

“所以朕就讓桑知辛想了個辦法,將你留了下來。”

方臨淵微微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