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 107 章 明日戌時三刻,接你回……(2 / 2)

讓桑知辛想辦法……

那便是花朝之夜,那群在上京城燒殺劫掠的“胡匪”了。

方臨淵從前早查到過端倪,眼下倒也不至於意外得失態。

但是……

他看著麵前的君王。

芸芸眾生,平民百姓。他們都是君王的子、君王的民,他們的血汗供養著巍峨高聳的金殿,金殿之上的人,也合該替他們創造出安穩太平的盛世。

可是他輕描淡寫的,像是碾死兩隻螞蟻一般,讓那些平民為他的權術付出代價。

方臨淵的喉頭一陣滯澀,片刻都沒能說出話來。

幸好,他在鴻佑帝麵前演出的懵懂,已經令鴻佑帝信以為真了。

他隻當方臨淵是沒聽懂他的話,才這樣一副傻愣愣的模樣。

鴻佑帝難得地生出幾分運籌帷幄、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門的愜意。

“就是花朝節嘛。”他輕描淡寫地說。“借此情勢,便好給你安排個身在京城、顯貴又輕鬆的差事。”

方臨淵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眼中隻有他沾沾自喜的模樣。

他該在此時照一照鏡子的。方臨淵心想。

隻怕他自己也要被自己卑劣的神情嚇上一跳吧。

“不過你這孩子,頭腦確實聰慧些。”鴻佑帝又道。“原隻讓你留在京中,順道替朕解決些京畿的小麻煩,可凡交予你的事,你沒有辦得不漂亮的,就連十六衛那些猴小子,都讓你訓成了好兵。”

鴻佑帝歎了口氣。

“所以啊。既然你無福做個糊塗人,那朕就跟你說明白些,也好教你以後心下有數。”鴻佑帝說。“再過一些年,你成熟些,自然就明白朕的苦心了。”

“那麼……這回呢?”片刻之後,方臨淵緩緩問道。

“陛下這回的打算,微臣仍舊想不明白。”

“突厥人的確進犯了玉門關,朝野震動,朕召來議事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要你去平亂。”

鴻佑帝似對他的愚笨有些不耐煩了。

“可朕從年初將你留在京中,就沒打算讓你再走。不過朕思前想後,突厥人的確怕你,那個那仁帖木兒,見你一回,就俯首帖耳,連造次的話都不敢再說。”

“所以,朕就派了林子濯去。總之突厥進犯的不過玉門關一地,驟然進犯定然也隻是試探。隻要讓他扮作是你,到達隴西,突厥就會被嚇退,待當地守將重新守好玉門關的城門,他就可以回來,你也就可以回府去了。”

方臨淵放在身側的手微微緊了緊。

是啊,突厥沉寂了一年,貿然進犯,自然是以試探為主。

可凡有戰,便沒有能保證必勝的。一旦玉門關被破,一旦林子濯被發覺出異常……

這一城一地的邊民,對鴻佑帝而言就這麼無關緊要嗎!

那邊,鴻佑帝神色輕鬆,甚至朝著方臨淵笑了笑。

“林子濯這件事辦得倒是好。之前從朕知道他與你相識之後,讓他替朕多盯著你些,他就不情不願的。帶回來的話,全是在誇獎你。”他說。

“朕自然知道了,你是個好孩子,不過也難免擔心,他若為私情所擾,對你心軟太過,那實在當不得錦衣衛的差使。”

……原是這樣。

難怪林子濯之前總與他說些似是而非地、叫他老實辦差、安心聽命的話。

他早就試圖提醒他,不要橫生是非,讓他謹言慎行……

方臨淵渾身冷徹。

他這一年,在上京城中自認來去自如,卻不料從始至終,他都活在監視與控製當中。

早在他回京之日起,原就有巨網籠罩在他的頭頂。人都道他是隴西神將,是衛青在世,卻不知於君王而言,他不過是隻喙爪尤其尖利的獵鷹罷了。

他生怕他野性難馴。

那邊,鴻佑帝笑著點了點頭。

“不過還好,那孩子勝在聽話。”

說著,他看向方臨淵。

“你也是個好孩子。”他語氣慈愛。“你孝順,也體貼,待你長嫂母子很好,待徽寧也很好。”

方臨淵後背一涼。

他從鴻佑帝的眼裡看出了威脅的意思。

鴻佑帝這話,分明是在用他家人的性命,在脅迫他。

“上京城這樣大,也足夠你生活了。過些日你回府之後,從前如何過活,以後仍舊如何。朝廷養得起你夫妻二人,也養得起安平侯府,你與你父親為大宣所做的一切,朕心裡素來有數。”

鴻佑帝這麼說著,站起身來。

“朕的意思,你明白吧?”

方臨淵在他的注視之下,緩緩低下頭去。

“微臣明白。”他說道。“臣今日之後,定然安分守己。”

鴻佑帝滿意地笑了笑,點點頭後,抬步朝著殿外走去。

卻在這時,方臨淵直起肩背,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陛下,榮昌街上有家布行,掌櫃姓蘇,是個年輕姑娘。”

鴻佑帝回過頭來,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她父親死在春初,店麵也被火燒毀。家中除年邁的長輩再無其他,她便在那時斷了原本說好的親事,單弱之軀,撐起了一家老小。”方臨淵看著鴻佑帝,接著說道。

“陛下,可若沒有那場意外,她母親不會哭瞎,她祖母也不至癱瘓在床,她亦不必擔起這樣的重擔。”

鴻佑帝明顯聽得很覺無趣。

他沒什麼興趣地揚了揚眉頭,視線掠過方臨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便轉開了眼去。

“哦。”隻聽他淡淡說道,甚至沒聽出這個故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

“若是想要納妾,問過徽寧就是。”他說。

——

此後幾天,鴻佑帝都沒再來過。

方臨淵也安靜省心極了,既不吵不鬨,也不絕食,兩天下來,連守在他殿外的侍從們都鬆懈了不少。

是了,陛下隻說不讓侯爺隨意走動,過上幾日仍要將他送出宮的。

貴人仍舊是貴人,他們也不特意辦些令人掛不住顏麵的惡事。

宮殿內外的氣氛都輕鬆了不少。

眼看著還有兩天就要過年,宮裡四下都張燈結彩起來,便連方臨淵所住的宮殿都裝點得熱熱鬨鬨。

伺候他的兩個宮女年紀都小,閒來無事還在一旁興奮地交談,說年前最後一日會請宮外的術士入宮舉辦大儺儀,熱鬨極了。

方臨淵倒對她們的閒談沒什麼興趣。

眼看著就到了臘月二十八。這日宮裡給宮女太監們發放過節的新衣,就連殿中伺候的兩個宮女都結伴一起去領了。

方臨淵則獨自坐在窗邊,手裡翻動著書冊。

可他眼睛落在那兒,卻什麼都沒看。

那日鴻佑帝離開後,他便再也未曾見過聖顏。據說前朝又接連送回了兩次戰報,但他這裡有重兵把守,便沒能得知戰報的內容。

但看宮裡一片喜氣洋洋的太平盛景……隻怕戰事也並不緊急。

這樣,值得方臨淵思慮的,就隻剩下了他自己。

其實情勢明朗,也沒什麼可想的。

鴻佑帝既然向他攤牌,那麼便是已經下定了主意。

他今日將他軟禁在宮中,他日林子濯還朝,也不過是將他軟禁於京城而已。

這於鴻佑帝而言,的確算是莫大的仁慈了吧。

但方臨淵心下清明一片。

什麼仁慈,不過是因他步步謹慎,至今未能讓鴻佑帝拿到處置他的把柄而已。畢竟他想要的就是安心,而被軟禁的勳貴,即便再令人放心,也不如一個死人來得令人心安。

方臨淵緩緩垂下眼。

隻是不知趙璴現在……是否知情。

畢竟去隴西的隊伍照常北上,京中情勢嚴峻,他特叮囑趙璴不必派人跟著他。

他盼望趙璴不知道他的情況。

眼下京城局勢一片混亂,趙璴謀定至今,想必距離事成不差幾步。若現在為了他打亂布局,凡棋差一招,都會是萬丈深淵。

他怕趙璴會不太平。

想到這兒,方臨淵垂下了眼去,手指不由自主地落在唇上,輕輕碰了碰。

也就在這時,兩聲細微的叩動,從窗下傳來。

方臨淵循聲看去,竟見是個個頭很小的女孩,瘦弱而顯得眼睛很大,正水靈靈地看著他。

“你是方臨淵嗎?”隻聽她問道。

方臨淵微微一愣,抬頭四下看去,便見靜謐一片的庭院中,她身後連個跟從伺候的人都沒有。

“我是。”他點頭道。“你是誰?”

那女孩沒有答話,隻是從身上翻出一顆小小的糖果,放進了方臨淵的手裡。

“黎駙馬讓我替他送給你。”她說。

……黎柘?

方臨淵與黎柘素無來往,他怎麼會忽然送信來,還是在如此危險的宮禁裡?

方臨淵忙伸手接過,將糖放在口中一咬。

裡頭果然有張紙條。

他將紙條取出,卻見燈火煌煌之下,上頭一排蠅頭小楷,竟是趙璴的字跡。

【明日戌時三刻,我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