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兒看了方慶好一會兒,跟方慶說:“你做飯了?”
方慶把做好的婆婆丁盒子端到床上,跟豔兒說:“等我換了破爛給你買肉吃,做肉餡的盒子。”
“你都說多少遍了,我不著急。”豔兒咬了一口熱騰騰的盒子,心滿意足地笑著遞給方慶,方慶也咬了一口,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逗得豔兒笑的不行。
吃完飯,方慶跟豔兒一起去開荒。路上遇到村子裡的人,方慶也不再垂著頭不說話,反而笑著跟他們打招呼。路過的人見到都不約而同地看著天上的太陽,還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到了地裡,有方慶在一邊幫忙,豔兒乾活快了不少。兩個寡婦在看在眼裡,垮著唇角看他們說說笑笑。
陳秀芬冷嘲熱諷地罵了一陣,驚奇地發現豔兒變了,居然不跟她對嗆了,一夜之間像是換了個人。
她罵罵咧咧地忙活自己的地裡,沒發現豔兒回過頭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仇視。
他們今天乾活乾的多,李乾事見到方慶在地裡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夫唱婦隨,乾活不累。”
豔兒拿了好幾天的兩毛錢,終於揚眉吐氣地接過六毛錢當著李乾事的麵彈了彈,跟方慶說:“走,咱們去買白麵吃。”
蘇桃從市集上回來辦事就看到這樣的場景。方慶盤腿坐在自製滑板車上,後麵拉著板車,板車上摞著石頭,簡單地用繩子固定。
豔兒跟在板車後麵用手扶著石頭,遇到迎麵而來的蘇桃不像曾經大大翻個白眼用以表示內心的鄙視,而是直視前方視而不見地走遠。
林賦歸今兒休息,跟蘇桃一起到村部辦事,辦完事聽蘇桃說要下地看看,他就跟著來了。現在趕著秋收,場裡給放了農忙假。蘇家的地不在自己手裡,也就樂得輕鬆。
“怪不得沒見家裡有人下地乾活,原來是把地都包給彆人了。這樣也好,家裡自己有生意,哪裡忙的過來。”林賦歸跟蘇桃兩人並肩走著,他發現路邊有一根很大的狗尾巴草,在一堆同樣的狗尾巴草裡鶴立雞群。林賦歸二話不說拔了下來,手指靈活地折了幾下遞給蘇桃一個毛茸茸的小兔子。
蘇桃美滋滋地把小兔子拿在手裡晃來晃去,看著路邊的荒地說:“看來李書記是真要開始抓生產,這片荒地有好多年頭了,一直都沒能開荒。”
林賦歸點點頭說:“現在不用吃大鍋飯,多勞多得自然有的是人願意出這個力氣。”
蘇桃帶著林賦歸先到他們家包出去的地裡,金黃色的麥穗一望無際,沉甸甸地彎著腰。田埂上麵的堆著一捆捆稻穀,推著獨輪車的大力見蘇桃過來,露出一口大白牙,跟蘇桃說:“你看咱家地裡今年豐收啦。”
蘇桃家每人三畝地,一共有二十四畝。林賦歸的土地關係還沒轉過來,暫時還在林家村。蘇家把地全都租給大力,這是第一年就看大力家豐收了,蘇桃忍不住替大力高興。
大力一家姓徐,一家五口,婆婆早逝,公公帶著兩個娃兒在家。大力跟媳婦每天勤勞地下地務農。他們家是外麵過來的外來戶,在李家村裡沒有自己的田地。蘇家正好沒工夫務農,大力聽說後找上門好說歹說蘇屠才做主把土地轉包給大力一家。
顯然大力一家上上下下吃苦耐勞,秋收時節連身子骨不大好的徐大爺帶著兩個娃娃滿地拾穀穗,珍惜每一粒糧食。大力的媳婦在地裡割稻子,大力就把一捆捆的稻穀送到晾曬場,經過脫穀、打包,要在三天之內上交公糧。
公糧也就是土地稅,按畝征收,每畝要收糧食八十斤。這幾天可以看到李家村的人忙叨叨的趕收成。種植果樹的收果子、種蘿卜的收蘿卜、種菜籽的收菜籽,還有像大力一樣種稻穀的也在搶收稻穀。
田間地頭上可以看到來來往往不少村民推著獨輪車往晾曬場去。糧食站的工作人員這幾天都會在晾曬場上替國家收公糧。不但要檢查重量、質量還要優勝劣汰,檢查水分和品質,隻有合格的優秀糧食才會被征收。
“咱們村裡每人分得三畝地,一畝地八十斤,折算下來是兩百四十斤。按照收糧的價格,一人要交12元的稅。”林賦歸算了一下賬,他的土地關係還沒轉過來,他還得去林家村交稅。想到要回林家村,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來。
要是大力一家不包地,那麼這個時候蘇家還得給糧食站的工作人員96元的稅。但是大力家既然承包了,就把蘇家的稅帶了出來。這樣一來蘇家就能省下一筆開支。
“我爹說下午就帶著我哥嫂們幫著你們家搶收。”蘇桃坐在田埂上,看著大力媳婦累的滿頭大汗,招呼她過來休息,說道:“你彆愁眉苦臉,我們一家這麼多勞動力最多兩天就能幫你們收完。”
大力媳婦聽後感動的不行,她跟大力還想著實在收不完就得雇四五個勞力幫著一起收。秋收時節的勞力不比以往便宜,以往八毛錢一天算高的,可到了秋收時節一天能叫到一塊五毛錢的價格。
大力聽了蘇桃的話,把獨輪車往地上一放,伸手抓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說:“那我也不說那麼多虛的,咱們說好的,我這地裡的收成給你們家兩成當租子,回頭我一並給你家拉過去。要是不夠吃,你們也彆上外麵買,直接找我拿,管夠。”
大力媳婦見蘇桃不好意思,就說:“原來我家是空手找你們家拿的地,一年到頭總不能讓我們白用你們的地。我跟我家男人算了,一畝地能收成600來斤,算是高產。我們就算交了公糧,再給你們家,剩下的也能賣三四百塊錢。”大力媳婦的臉被汗水沁的紅彤彤的,她興致高昂地說:“我做夢都沒想到能賺這麼多錢,多虧你們家願意給我們地,我們感激都感激不過來。”
“都是辛辛苦苦種的地給兩成已經不少。”蘇桃在心裡算了一下,兩成至少能有近三千斤的稻穀。按照以前大隊每人每月45斤糧食來說,夠他們一家吃大半年呢。
“白給就算了,到時候我們吃完大米找你們買給優惠點就行。”蘇桃想想說:“外頭許多農藥超標的糧食,還是咱們自己家種的吃起來放心。”
大力媳婦拿過大力的毛巾也往臉上擦了一把,她跟大力長得一副夫妻相,笑起來都很憨厚,為人也都忠厚老實,聽到蘇桃這樣說,她就笑道:“那成,要不然我們老覺得虧錢你們家太多。不然你們家自己種稻穀也能掙不少錢。”
蘇桃看著遠處垮著小籃子跑過來的女娃娃,在冒著稻梗的地裡踉蹌著走著,要是不小心很容易被割剩的稻梗劃著腳。
看出蘇桃擔憂的神情,大力憨憨笑著說:“農民的娃娃從小就在泥巴地裡長大,磕磕碰碰都不算個事。要不然怎麼被人叫做泥腿子呢。”
泥腿子本來是個形容莊稼人乾活的樣子,都是挽著褲腿在地裡彎腰乾活。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不知何時漸漸成為一種侮辱人的詞彙,特彆是城裡人總愛罵一些沒見識的人是泥腿子。
蘇桃走上去抱著一個小娃娃,看起來也就三四歲。穿著大人改的洗褪色的白衣服,正好能蓋住小屁股。下麵啥也沒穿,小娃娃就這樣光著腚在大地裡頭撒歡地玩耍。即便如此,還是跟著徐大爺一起撿了一麻袋的稻穗。
蘇桃感覺腿被人抱住,低頭又見到一模一樣的女娃娃衝她伸手要抱抱。她這才知道原來大力家生的是雙胞胎娃娃。她手上抱著一個,沒力氣再抱一個。眼看著下麵站著的娃娃咧咧嘴要哭了,林賦歸長胳膊一伸把娃娃撈在懷裡又往天上舉了舉。
娃娃被他逗的咯咯笑。在蘇桃懷裡的娃娃一見,也想要舉高高,伸著手就要往林賦歸身上爬。林賦歸隻好跟蘇桃交換娃娃,又將這個娃娃舉高高。然而舉了這個另外一個又要哭,蘇桃趕緊把她給了林賦歸。誰知道到了蘇桃懷裡的娃娃剛一坐穩就開始哇哇要哭。
蘇桃跟林賦歸兩人手忙腳亂地抱來抱去,到底一個都沒哄好,全都哇哇哭了起來。
大力跟他媳婦在邊上不但沒上前幫忙,反而看兩位年輕夫妻慌亂的樣子哈哈大笑,特彆的粗神經。
最後還是娃娃哭著打起嗝兒,大力媳婦從陰涼處放著的筐裡拿了兩塊鍋巴,蘸上滿滿的白糖遞給她們,她們這才安靜下來。
蘇桃心有餘悸地捂著胸口看著林賦歸,林賦歸也看著她,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對以後當父母產生了懷疑。
“她們要是鬨就嚇唬她們拍拍屁股就乖了。”大力媳婦得了空,喝了口水跟蘇桃傳授莊稼漢的養娃經:“就是不能慣著,我聽說城裡動不動就給娃兒喝奶粉、吃餅乾、喂罐頭,時間長了娃兒變得嬌氣挑嘴就不好養了。”
林賦歸想起杏兒頭兩天幫蘇桃買的奶粉、餅乾、罐頭,還帶了兩包鍋巴方便蘇桃在炕上邊看書邊吃,簡直是慣得嬌氣的不行。
看林賦歸抿著唇偷笑,蘇桃就知道他一定是想到她自己身上了。輕輕地咳了兩聲拉回林賦歸的注意力,就跟大力一家說:“中午吃完飯我家人就過來,我得陪他上林家村轉土地關係,下午我再來幫你們。”
“正事要緊,你們快去吧。”大力媳婦等著娃娃吃完鍋巴,就領著她們找個樹蔭的地方休息,衝蘇桃擺擺手說:“等忙完上我家吃飯啊。”
蘇桃哪有不答應的,笑嘻嘻地跟林賦歸倆人走了。
“早知道結婚的時候就把你的戶口一起轉過來,這樣你的土地關係在這邊就不用再去林家村了。也不知道你的三畝地現在怎麼樣。”蘇桃跟林賦歸先到家騎上自行車,林賦歸載著她往林家村去。
這回蘇桃自然地摟著林賦歸的腰,輕輕地把頭靠在他的後背上。
“養殖場可以把戶口調到縣城裡,我想著不然就一口氣調過去。到時候你的戶口也能遷過去。”林賦歸深謀遠慮地說。
“為啥我也要遷戶口到縣城啊。”蘇桃知道現在的農村戶口不值錢,等到二十年後可吃香呢。
林賦歸用手按了按鈴鐺,清脆的鈴鐺傳到蘇桃的耳畔,像是代表著林賦歸喜悅的心情,他說:“縣裡的教學質量好,我想著...咱們孩子能考個好大學。不能光靠著替我的班,以後還能不能接家長的班還不知道呢。我希望孩子能有自己的未來,不應該走我的老路。”
“你想的真夠長遠的。”蘇桃紅著臉,感覺林賦歸氣息穩定,跟她說他倆孩子的規劃,似乎在情理之中。可她一抬頭,看到林賦歸被風吹拂的發絲下發紅的耳朵尖,唇角止不住彎起來。
原來這人也會害羞啊。也是,兩人現在啥都沒乾呢,就說起孩子的事,總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路上遇到不少推著獨輪車交公糧的鄉親,林賦歸騎著車一路都在避讓。
騎到林家村,先到村部問了問收公糧的情況,跟李家村一樣,每畝地八十斤。林家村離李家村不遠,可土地貧瘠,隻能種一些紅薯、高粱之類的。就連秋收也沒有李家村熱火朝天的景象,稀稀落落的。
林賦歸到地裡看了一眼,他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被種了紅薯。隔壁地裡都有人在搶收,不知為何他的地裡沒人收。
林賦歸隻有帶著蘇桃往林家去,到了林家,他大哥的女兒放農忙假在家。見到林賦歸回來,撒丫子往彆的地方竄。鞋子顧不上穿,應該是給爹娘告信去了。
蘇桃打量著林賦歸的‘娘家’,比她上次來看起來還要簡陋。成雙成對的桌椅板凳也都剩下單的,兩間房中間連同院子一起砌了一麵牆。院子裡的東西放的亂糟糟的,上麵積著很厚的灰塵,顯然不是因為這兩日農忙導致沒工夫收拾。而是長久以來一直都沒人收拾。
“不是分過家麼,怎麼像是又分了一遍?”蘇桃不想進到屋子裡坐,找把椅子坐在院子裡等著。她知道的不多,隻聽說林家大哥二哥占了林賦歸的屋子不還,把林賦歸趕到柴房裡住。
林賦歸則在屋裡走動觀察,知道他屋子被大哥林天占去。以前是借住,現在是正兒八經的分去了。可惜他住的柴房被分到隔壁,應該是二哥林地家。院子大門緊緊鎖著,沒有鑰匙誰都進不去。大大的鎖頭落在門上,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裡有多少寶貝。
大哥的閨女竄到地裡找她爹回家,她爹知道林賦歸農忙回來必定是為了三畝地的事。他特意把地種了沒有收成,就想著逼林賦歸把三畝地轉包給他,對於林賦歸要交的公糧,他打算一點都不掏。
顯然他是打算好的,就算林賦歸不答應把三畝地給他,也一下弄不走地裡上千斤的紅薯,理所當然最後的收成還是落在他的手裡。
“你還知道回來幫忙。”林天摘下鬥笠,把鋤頭重重地扔到一邊,先聲奪人道:“地裡那麼多紅薯,你這兩天就在家把紅薯挖了。你嫂子現在還在地裡忙活,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讓你媳婦幫著把中午飯做了,待會吃過飯讓你媳婦給你嫂子把飯送過去。”
“地裡的紅薯不是我種的,我也不會去收。”林賦歸到林家找林天要家庭土地承包書,這上麵有他三畝地的證明,要轉土地關係就得拿著這張紙到大隊蓋章才能轉出來:“而且你自己的媳婦你自己疼,彆使喚我媳婦。她過來是陪我拿承包書,不是過來給你家乾活。你要是有閒工夫就自己把飯做好給我嫂子送過去,要是沒閒工夫就少廢話,把承包書給我,我也懶得跟你浪費時間。”
林天知道林賦歸這小子有心眼,他就打算跟他耗下去,反正最後耗不住走了的是林賦歸,最後三畝地還能給他繼續用,而征收的公糧稅自然還是落在林賦歸頭上,他不交也得交。
“現在不得了,有人給你撐腰說話也硬氣。”林天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點了根煙,跟蘇桃拿譜,見了弟妹也不打招呼,反而一再使喚蘇桃說:“看著到中午也不知道燒點水做飯?你們蘇家就這麼養閨女的?我們林家的女人誰眼裡像你一樣沒活,就知道在一邊傻笑。”
蘇桃見多這樣的極品,現在已經有了免疫力。看他把自己抬的高高的,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其實一無是處還不自知,於是真的在邊上傻笑。聽到林天這麼說,她捂著嘴說:“我隻會殺豬不會做飯,你家啥時候買的起豬,我再給你殺。”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諷刺我買不起豬肉?”林天氣急敗壞地說:“你們家賣豬肉一天能賺幾個錢還真以為自己家是大戶,誰瞧得起你們一家殺豬的。”
蘇桃笑眯眯地說:“你知道一頭豬要多少錢嗎?你一年到頭能掙個四五百塊錢?”
林賦歸把蘇桃拉到一邊說:“那也用不著你幫他們殺豬。你在這坐著,我去找承包書。”
林天頓時怒了,又聽到林賦歸想要翻屋子找承包書,大喊道:“好你個上門女婿,嫁過去連家都不回,回來就知道挖家裡的財產。我告訴,承包書早就被我收起來了,你要是實在想要,就把地裡的紅薯買下來,不然我是絕對不會給你。”
“我的土地我還要不到了?”林賦歸冷笑著望著貪心不已的林天,眼神讓林天發寒:“這間破屋子給你們就算了,反正住不了幾年,土地是國家的,你們想要國家都不同意。你要是為難我,小心你地裡的紅薯全沒了。”
林天知道林賦歸不是個好欺負的,哪想到這回一見,林賦歸整個人的氣場和相貌有了如此大的變化,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站在這裡這麼久,也沒聽到他咳嗽一聲,怕是連老毛病都治好了。
林天有些後悔把林賦歸嫁到蘇家,要是知道一點好處占不到,他寧願把林賦歸活活餓死也不會讓他白在蘇家享清福。
而且聽縣城裡的大伯說,林賦歸考上了養殖員,福利好待遇高,可遇不可求的好工作。是縣城裡數一數二的鐵飯碗。
都是一個爹娘生的,林天知道後心裡發酸,特彆不高興。總想著要找機會好好為難一下林賦歸,這不機會就來了。
“你平白占我的地種紅薯我還沒反對,還想要讓我買下來?”林賦歸覺得林天簡直是異想天開。他對這位兄長一絲絲感情都沒有,站在一起隻有陌生的尷尬與厭惡。
“對,一毛錢一斤。三畝地三千斤,你給我三百塊錢就行。”林天獅子大開口的說。
蘇桃在邊上聽得樂嗬,林家人的不要臉程度讓她開了眼。林賦歸來之前就讓她少說話,免得她被人氣到,於是她也樂的在椅子上看林天的蠢樣。
“我要是不買呢?”林賦歸淡淡地說。
林天直截了當地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人即便不在林家村,地還在。你要是不買,地就得給我用下去。對了,記得到村部去交公糧稅,12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