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汪的年紀照理說不該被人成為老汪，可她整日的做派不合符這個年級段的身份。她希望自己能始終年輕，可有的人跟她不對付，故意往老了叫她。一來二去，大家就都當麵叫她汪副主任，背後叫她老汪。
她跟她同事坐下，很明白迂回作戰的道理，隻顧著跟秦爽說話，幾乎沒跟林賦歸說話。就是用眼睛時不時瞟林賦歸一眼，怎麼看怎麼喜歡。
她也知道這種行為不好，可是克製不住內心的衝動。從每天隻要能看到林賦歸的身影變成每天要是能跟林賦歸說上一句話就好了。
“這是食堂剩下的雞腿，沒人動的。正好倆個，你跟小林同誌要是不嫌棄就吃了吧。也算是為了咱們單位不浪費做貢獻。”老汪出來前又塗了口紅，嘴裡這樣說著，先一步把大個的雞腿夾到林賦歸飯盒裡。
林賦歸用筷子擋住飯盒，不讓她把雞腿放到裡麵，淡淡地說：“我吃好了。”剩下半碗麵條往地上的潲水桶裡倒過去，人起身走了。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打的老汪措手不及。她夾著的大雞腿還在半空晃動，眼看著就要掉下去。秦爽趕緊把飯盒接過來，妥妥一個撿漏。
“他小子惦記著媳婦，沒什麼食欲，你把雞腿給我我肯定浪費不了。”秦爽話裡有話的說。暗示著林賦歸心裡有媳婦，不會跟其他女人糾纏。
老汪把雞腿遞到秦爽飯盒裡，不大高興地說：“這是滿食堂最大的一個雞腿。”
“哎哎，是我借了您的光。要不把另外一個雞腿也給我吧，一看就是農村土雞，這玩意可補了。”秦爽胡咧咧道。
“你這個人可彆貪吃沒夠。”老汪正想說他，陡然想起他跟林賦歸是這裡關係最好的，忙換上笑臉探聽道：“你剛才說他想媳婦，咋了，他跟媳婦吵架了？”
“哎喲，我的親娘哦，你就指望彆人點好的成不成。”秦爽怕老汪把雞腿搶走，先咬上一大口，勁道的雞肉撲鼻的香，他口齒不清地說：“就是人家感情好，媳婦去吃憶苦飯，他心疼的吃不下飯。”
“切，我還當怎麼了。真沒意思。”老汪扒拉兩口飯，見秦爽吃的香，她反而沒了胃口。她轉過頭跟被她抓過來作伴的女科員說：“你先回去吧，我這有事要說。”
女科員明顯著鬆口氣，端著飯盒也不管吃沒吃完，抬屁股就走。走到兩步轉過頭衝秦爽一言難儘地咧咧嘴。
秦爽從老汪背後收回目光，抿唇憋著笑。老汪覺得背後不對，趕緊轉過去看到已經走遠的女科員。
她不明所以地，還是抓住機會問秦爽：“聽說他是上門女婿，老丈人，不對，應該是公婆家對他咋樣？”
老汪住在縣城裡，是幾年前升成副主任分配的一套兩居室筒子樓。她丈夫前年車禍走了，老汪一心想要走在時代的先鋒，改個嫁。場裡也明白她的情況，領導看在她也才三十出頭，願意給她介紹幾個大齡男青年。
年紀跟她相當的，身上已經有了一股中年男人的氣味。也不注重身材管理，單位夥食好，吃的油光水滑，看著就膩得慌。
老汪一個都看不上，隻有在筆試那天對林賦歸驚鴻一瞥，開啟了癡迷模式。林賦歸要身材有身材，要樣貌有樣貌。林賦歸對她越冷淡，她越覺得這個男人好，不為身份地位折腰。知道已經結過婚，心裡非常遺憾。
這次林賦歸評先進，有人覺得林賦歸剛進場裡不久，許多乾了幾十年的老人都沒有先進稱號，憑什麼林賦歸能有。
陸場長對林賦歸格外看重，加上養殖科對他的推薦，力排眾議成為場裡最年輕的先進工作者。當時開領導會議下決定時，就有人把林賦歸是上門女婿的身份說了出來。
老汪記得她如雷霆轟頂，坐在座位上半天沒說話。四周嘰嘰喳喳的聲音入不了她的耳，她隻有‘林賦歸是上門女婿’八個字在她的耳朵裡盤旋。
這件事情還是陸場長定下的，他生氣地說：“我講究的是公事，你們卻拿私事來攻擊一位年輕優秀的同事。兩家人你嫁我娶，你娶我嫁有那麼多問題嗎？要是覺得這件事不成，那是不是所有嫁到彆人家的女同誌失去評先進的資格？等到過三個月，三八紅旗手就不讓女同誌們做了，你讓你來做，夠三八！”
想要阻止林賦歸評先進的是養殖科的副主任，他被陸場長訓的臊得慌。又有科室主任和其他老職員打包票，他胳膊擰不過大腿，隻有舉手同意林賦歸的先進稱號。
老汪的心也是在那天活絡起來。她不管陸場長怎麼說，她對上門女婿有著本能的偏見。要麼就是想要被人養著的懶漢，要麼就是家境貧苦活不下去的可憐蟲。林賦歸在她心裡儼然成了可憐蟲。
不知她是如何幻想林賦歸在蘇家遭罪，被人呼來喝去的乾活。到了年底大家都穿上新衣服，林賦歸連身舊軍裝都沒有，穿的還是場裡的製服。
一來二去她對林賦歸就報以重新組成一個家庭的想法。並且毫不掩飾自己的好感。
她甚至想過，林賦歸結婚後離婚就是二婚，她喪偶再結也是二婚。這樣兩人婚姻上是相配的。
她年紀比林賦歸大七歲可職位是副主任，林賦歸雖然年輕隻是個普通一級工，這樣一來一去也是相配的。
至於傳說中的那位殺豬不眨眼的女屠夫在她心裡根本不夠分量，她就等著林賦歸上手，跟她永結同心。
唯一的麻煩就是林賦歸對她從愛答不理到熟視無睹，再到現在幾乎不在一個空間裡呆著。
她隻能呆呆地看著林賦歸的背影，想辦法創造更多的機會。
“汪副主任，我也吃完了，先走一步。” 秦爽沒有回答老汪的話，老汪不需要他回答，隻要秦爽沒反駁那就是肯定的。
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給彆人當起上門女婿呢。
要是在她家裡都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當做菩薩給供起來。
林賦歸回到科室辦公室，現在還是休息時間。他沒有午休習慣，拿著最近科研報刊坐在那裡看。
等到下午下班，他想了想沒到食堂打飯。老是在食堂被人守株待兔他煩不勝煩。
他先到縣上有名的包子鋪買了兩個肉包子，為了怕涼特意揣在懷裡。又到餐館給蘇桃弄了份青椒肉絲蓋飯。炒菜的師傅沒有他單位的大氣，給的肉恨不得輪根算。好在有肉包子在懷裡，應該能解解饞。
還是跟昨天一樣，蹬著自行車費了一個小時才到看到河岸上的圍牆。他看眼時間，馬上六點了。
他用手摸摸飯盒，飯盒還是熱的。聽到裡麵有唱歌的聲音，估摸著這是要開飯了。
蘇桃在裡麵頻頻往大門望去，今天的晚飯是紅薯飯，沒有菜。倒是比前兩天的夥食好上許多。她心裡惦記著林賦歸，看外麵刮著的風，擔憂林賦歸被凍著。心裡後悔的要命，早知道就不讓林賦歸過來。她又不是非要吃那口吃的，主要就是太想著自家男人。
他倆確定感情也就是最近兩個月的事，還是膩乎的階段，冷不防分開彆說蘇桃了，林賦歸第一個睡不著覺。非要巴巴地過來看上一眼。
蘇桃的小隊由五隊隊長帶著，有吳毓在先，五隊隊長知道這批小年輕不好欺負，其中以蘇桃為首。既然不是五隊的人，隻是幫著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白天的活乾完，其他時間基本上都讓她們自己安排。
至於方芳的組長自然而然也就名存實亡，不需要她分配工作也不聽她的。這兩天大家都是孤立著她，乾什麼事都由她自己去。哪怕她偷懶休息，也沒人管，完全把她當做透明人。
這頓雖然是紅薯飯，也是她們吃的最好一餐。每個人吃多少打多少，大丫她們每個人都吃了兩碗，隻有蘇桃草草吃了兩口就不吃了。
吃晚飯有一個小時活動時間，蘇桃趕緊跑出去一眼就看到竹子般挺拔的林賦歸。林賦歸見她出來也很激動，兩個人隻是分彆了一天，相互看著眼睛都拉絲了。
蘇桃接過林賦歸遞過來的鐵飯盒，打開後沒發現不是他單位的餐食，而是著急地夾了一筷子送到林賦歸嘴邊說：“凍壞了吧，你快吃口熱的。”
林賦歸笑嘻嘻的吃了一口，反過來拿過筷子喂起蘇桃。兩人膩膩乎乎的吃完，林賦歸又把帶來的一小袋奶粉給蘇桃：“晚上記得喝。”
蘇桃不大好意思，還是克製不住對奶的需求，還是收下了。兩人說了說體己話，蘇桃幫著林賦歸暖著手。
時間過的飛快，圍牆裡麵很快傳來集合的口哨聲，蘇桃風風火火地往裡跑，跟身後目送的林賦歸說：“這兩天你就彆送飯了，天上下雪路不好走。”
蘇桃看著黑下來的天，站在大門口依依不舍地說：“我沒那麼嬌氣，彆人能吃的我也能吃。倒是你跑來跑去我擔心，冬天黑天早，你趕緊回去吧，路上注意。記住了，明天彆來了。”
“知道了，明天我不來了。”
林賦歸勉強點頭同意，蘇桃才進到大門裡。
林賦歸低頭把手電筒綁在車把上，緩緩地蹬著自行車往家去。
林賦歸連連過來送飯，蘇桃自然成為被打趣兒的對象。大家知道他們感情好，沒想到感情居然這般好，恨不得兩個人成一個人。
後麵的四天過得很快，蘇桃早上起來唱歌吃飯，乾完活唱歌吃飯，晚上學習睡覺。日子就這麼飛快的過去。
到了離開的那天，蘇桃恍如隔世。短短的一周發生了挺多事的，好在方芳後來老實起來，沒有作妖，讓她們的日子都好過了。
回到家裡蘇桃先洗了個澡，她不好意思到縣城裡找澡堂子讓人搓，一個禮拜 沒洗澡身上一搓一層泥，怪丟人的。
洗完澡，渾身帶著水汽坐在炕上。林賦歸給她擦頭發。家中的大炕似乎有特殊的魔力，挨上去滿身的疲憊就會消失。隻有回到家的滿足感。
“明天你有什麼安排？”林賦歸輕輕用毛巾擦著發尾，問蘇桃。
蘇桃想想說：“剛才小蕾到咱們家不是說她同學覺得咱家的豬頭肉好吃，打算進一些做年貨給單位分麼。我明天跟杏兒一起多鹵一點豬頭肉，另外再把這兩天沒結的賬結一下。”
給她送鴨貨的老板有自己的規矩，每天都要先把賬結了再繼續送貨。下半年跟蘇桃合作的不錯，知道蘇桃特殊原因不能結賬，主動說等到一周後結賬。
“後天你有什麼安排？”林賦歸又問。
蘇桃轉過頭，看他輕輕地替自己擦拭著發梢，笑著問他：“你打什麼主意呢，直說，隻要你約我我肯定有時間。”
林賦歸靠在炕沿上，似笑非笑地說：“那我今晚上約你你有時間嗎？”
蘇桃一看他的笑容就知道沒想好事，錘了他一下說：“我乾了七天的活，都要累死了，你還想折騰我？”
林賦歸跟蘇桃嘗試過一次，蘇桃體力上跟不上他，讓他沒吃夠。這次望眼欲穿等到蘇桃回來，肯定要吃一吃。
蘇桃把手擺出來，讓他看手心的繭子。林賦歸親了親她的手心，又揉了揉手心上不特意摸絕對摸不出來的薄繭，跟蘇桃商量著說：“我這是正事。單位評了我一個先進，後天禮拜六是年底聯歡會，跟表彰大會一起開。可以帶著家屬，我就想著你要是沒時間去，那就——”
“去，我要去，我飛也要飛去！”蘇桃摟著林賦歸的脖子，高興地說：“那你是不是要戴著大紅花啊，哈哈，我一定要去瞧瞧。”
“蘇桃同誌，請你成熟穩重一點。”林賦歸壓低聲音說：“今年單位裡就評出三個先進個人，聯歡會結束還有聚餐，聽說是縣裡的大廚親自操刀，陸場長帶頭腐敗呢。”
“陸場長一看就是個美食家。”蘇桃還記得陸場長圓咕隆咚、慈眉善目的樣子，笑著說：“我絕對不要錯過集體腐敗的機會。”
“小饞貓。”林賦歸伺候完蘇桃躺下，沒等蘇桃說話，先用被把兩個人蓋上了。
許久後，蘇桃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貼著牆把燈繩拉上。
這個王八蛋不關燈，蘇桃都不好意思從被子裡出來。自食其力地關上燈，等著蘇桃要出來清洗，林賦歸又把蘇桃纏上哄著說：“睡覺，保證不乾彆的，就抱著你睡覺。”
蘇桃猶豫了一下，信了男人的鬼話。用一晚上的時間身體力行的證明輕信男人的話，沒有好下場。
蘇桃第二天上午十點才到市集。
嗓子是啞的，嘴巴是腫的。
暗罵林賦歸怪不得問她今天有沒有什麼事，聽到她沒什麼重要的事簡直就是為所欲為。嘴巴上哄著，下手一點不手軟。蘇桃一整晚眼睛裡的水汽沒退下去過。
杏兒見到蘇桃這副打扮真以為如她所說感冒了，讓蘇桃坐到鹵菜爐子旁看著火，不讓蘇桃乾一點活兒。手腳麻利的不像是剛上手的姑娘。蘇桃要是慢上一點，反而覺得蘇桃礙事。
挑揀著幾樣鹵菜嘗了嘗，蘇桃給杏兒豎起大拇指。
一天下來，王蕾的同學陳建軍跟單位的同事過來取豬頭肉。他同事覺得市集上的東西都是小作坊做出來的，不乾淨不衛生，開始極力反對陳建軍在這裡采購豬頭肉。
見到蘇桃後，哪怕蘇桃戴著口罩，依舊無法遮蓋自身的美貌和氣質。陳建軍的同事王拓瞬間臉紅心跳，站在攤位前看著蘇桃給他們裝豬頭肉。
這也是蘇家乾豬肉攤，丈夫在養殖場，要不然蘇桃真無法一口氣供應二十來個豬頭。光是收拾就讓杏兒跟她花了一上午，其中還有孫鳳霞施以援手。
王拓見到攤位上還有其他的鹵菜，一樣來了一份。討好地跟蘇桃說：“你弄這麼豬頭費了很大勁吧，過段時間殺豬的多好弄，現在還沒到春節前，基本上不大好整。要我說就是陳建軍為難人，你看你這裡這麼多菜，他偏就找你要豬頭肉。”
“沒事的，我這裡不難弄。”蘇桃客套地給他多裝了兩份鴨架讓他拿回去吃。
王拓鼓起勇氣又說道：“我家裡有親戚在養殖場，你要是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留個電話號碼，在遇到這種事給我打個電話...”
陳建軍在一旁笑了，跟王拓指著旁邊四個豬肉攤說：“你是不是小瞧人家女同誌了，這邊四個豬肉攤都是她家的。市集上頭一號豬肉攤就是他們家，經常過來買肉的人都知道。”
王拓詫異了一下，四個豬肉攤得有一定的生意實力才能維持下來啊。他想了想爭取道：“養殖場的親戚比乾豬肉攤強，要是你們買不到生豬也可以聯係我...”
王拓看到蘇桃波瀾不驚的表情變得很沮喪，這還不夠吸引人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