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獵殺中學【完】(1 / 2)

陶軍不疑有他。

大片的烏鴉衝上前為他們做掩護,幾個呼吸的時間,陶軍將顧平生送到了教堂門口。

時間很緊迫,顧平生推開教堂門,徑直衝向神像。

任何安排都有意外,即使是顧平生也不能保證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

而神像中的力量,就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底牌。

寒鴉的嘶鳴透過教堂的百葉窗也能聽得清清楚楚,陶軍正在幫他拖延時間,在這種危機的關頭,顧平生麵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冷靜。

他深吸一口氣。

神像裡麵有什麼東西,顧平生在這之前並不清楚。

經由邪神刑野的口,他知道了那是屬於他的力量。

像是言出法隨,又像是塵封已久的枷鎖突然鬆動。從那天開始,顧平生時不時恍若自己站在幻影的邊界上,隻是輕輕地勾指一挑,沉重枷鎖便落了地,露出一本古樸神秘的故事書。

故事書近似悠閒地漂浮在顧平生的麵前,書頁被風吹得微微翕動,似呼喚,也似邀請。

決定權全在顧平生自己。

而顧平生做下的決定,從來都不會猶疑。

他將手放在了神像交疊的手臂上,就像他在幻影中毫不猶豫地翻開了故事書的書頁。

顧平生一字一頓,輕聲卻有力:“回來吧。”

在此一刻,澎湃的力量在他掌下欣悅起舞,就像是走失多年的小孩再一次聽到了母親熟悉的呼喊。

顧平生的碎發往上撩起,單薄的衣衫在狂風下獵獵起舞。

神像宛如褪色,在瞬間失去了被打磨出的光澤,奪目的光彩在顧平生的指尖重新凝聚,興高采烈地鑽入了他的身體。

原本顧平生的手上還有被陰氣凍傷的瘡疤,在光彩進入的那一刻,瘡疤像是被清水衝開的墨跡,白皙皮膚恢複如初。

不止是這樣。

這些年來大大小小受過的傷,都在顧平生的身上留下了痕跡,如今這些疤痕開始發癢,脫落,又被嶄新的皮膚所代替。

顧平生清晰感受到了身體裡的變化。

他的脈搏鼓噪似雷鳴,流淌在血管裡的血液變得滾燙無比,停滯生長的骨骼也開始瘋狂地哢嚓作響。

靈魂好似輕巧的雲,在空中自由地漂浮,唯獨身體重得像石頭,不停地墜落,墜落,一直墜落在了岩漿中,被洶湧的火焰所舔舐,又在反複的湮滅中涅槃重塑。

獵殺中學的天空一直被陰霾覆蓋,哪怕是豔陽天,陽光籠罩在身上也沒有一絲暖意。

如今,一抹天光破開陰沉的烏雲,映照在教堂的外牆上,灑下細碎的金光。

顧平生睜開了眼。

他眼裡的黑色完全消失了,一對金瞳燦若黃金,又似是明鏡,清晰地倒映著這片受苦受難的土地。

天光不受教堂的影響,垂直落在顧平生無波無瀾的麵容上。

這一刻,他好似與身前的神像相重合,垂睫的一瞬,眼中有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憐憫。

教堂門在沒有外力控製的情況下自動打開,敞亮的半空中,幾道身影正在激烈地交戰。

陶軍為了拖延時間,根本沒想過後退,和投資人打得不可開交。他應對得勉強,身上跟著掛傷,幸好傅天等人及時趕到,稍微幫他減輕了壓力。

但投資人身後的怪物不知道是什麼來頭,動作凶猛,力量極大,速度還特彆快,更可怕的是它不知疼痛。

鄭睿一顆爆炸彈把它炸得血肉紛飛,沒用,怪物絲毫沒有被擊退,反而撲上來瘋狂撕咬!

傅天費了老大的勁兒斬斷了它的一條腿,瞬間血灑如雨。還不等他們鬆口氣,下一刻斷口長出扭動的觸須,變成了新的肢體!看到了這一幕,鄭睿憋不住了:“這尼瑪鬨啥呢?!這踏馬是a級副本?!”

鬼眼開啟技能,試圖勘察出怪物的弱點,係統卻反饋給他好幾個問號。

聽著係統的警告聲,鬼眼的臉色極其難看。雖然他進荒誕世界以來一直都是順風順水,但並不是每一次使用技能都能成功。

他的技能也失效過——唯獨也僅有那一次失效過。

但那可是10人團戰的s級副本!

也就是說,眼前的怪物不是a級boss,至少都在s級以上!

當鬼眼將這一次事實喊出來的時候,震撼與絕望同時籠罩在眾人的身上。

唯獨陶軍不曾停下。

他臉上染血,衝上去就是奮力的一擊,怪物的腹部被撕刮出若長傷痕。

怪物不知疼痛,但它會傷重虛弱,這一下直接令它發出尖利的嚎叫,將陶軍大力擊飛!

陶軍不受控製地倒退在半空中,仰頭咳出更多的鮮血。

他受了重傷,四肢都已經無力,目光卻依舊凶狠。

陶軍怕,卻又不是那麼的怕,隻要一想到自己的身後有老師在,所有的畏懼都將化作堅定,推動著他一次又一次地衝上去。

他已經做好了拚死的準備。

但在更多的屍斑浮現於陶軍的身上時,一隻白若美瓷又骨節分明的手掌從後伸出,蓋在了陶軍的頭頂。

熟悉的聲音緩緩傳來:“小會長又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了。”

陶軍倏然轉過頭,驚喜道:“老師!”

更多的光芒從雲霄而來,傾瀉在了顧平生的身上。

校園殘破不堪,彌漫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還有濃烈的硝煙。光暈裡的世界卻格外祥和,隻剩顧平生柔和的眸眼。

剛才的戰鬥太激烈,陶軍以為到自己咽氣時都看不到顧平生了,所以此刻他的眼睛有點紅,還有點濕。

顧平生又揉了揉他,細碎的金光同時灑向陶軍與其他玩家,他們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傷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閉合痊愈。

而後,柔和的金眸轉向了半空中的投資人和怪物。

他們心神一震,好似感受到無形而龐大的壓力,身體瞬間失控,直線掉落在了地上。

投資人龐大的身體像是一顆漏了氣的氣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乾癟了下來。身邊的怪物更是一個勁兒地縮小體型,變成了一隻正常大小的血紅色鬣狗,發出細微的哀叫。

顧平生向他們走去。

他每近一步,投資人高揚的頭顱便低下去一分,當顧平生走到他們麵前的時候,投資人近乎匍匐跪在地上。

顧平生垂眸看著他們,目光甚至帶著幾分憐慈。

投資人的喉嚨裡擠出了幾個不成調的氣音,汩汩冷汗淌了下來,恐懼讓他骨瘦如柴的身體在不停地打顫。

在顧平生的注視下,他驚恐地發現自己不受控製地開了口。

“我,我將向您懺悔。”

顧平生:“說吧,孩子,我在聽。”

在這溫柔的嗓音中,再深刻的戒備與恐懼都化為烏有,投資人的意識漸漸開始渙散,樹枝一樣細長的指骨交握在一起,目光迷離地看向顧平生。

他的思緒飄向久遠的記憶。

“我叫康十,出生在一個隻有垃圾的地方。”

從康十有記憶開始,天空就是灰暗的。

每隔一段時間,天上就會出現一根機械大管子,數不清的垃圾從漆黑的管口嘩啦啦地傾倒下來,堆積成看不到儘頭的垃圾山。

腐爛物混合在一起,早就看不出原樣,有來不及撿走的瓜果蔬菜,有過期壞掉的肉製品,甚至於還有殘碎的肢體器官。

撲鼻臭味發酸發澀,萬千蚊蟲肆無忌憚地飛來飛去,臟亂處是病菌的溫床。

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把它叫做垃圾場。

垃圾場很大,但供人生存的地方卻不多。惡臭刺激的氣味會讓人嗅覺弱化失靈,寄生蟲盤踞的地方會讓人生出惡心的皮膚病,大片的紅疹發膿生瘡,不需要多久,就會要了人的命。

當越來越多的垃圾擠占了他們生存的地方後,康十一家和其他人被迫遷徙。

他們小心地走,慢慢地走,的腳下纏著數層肮臟的塑料袋,生怕被垃圾堆裡鋒利的玻璃片割破了皮膚。

幼小的康十曾問過。

“為什麼我們要不停地搬家?”

“為什麼頭頂的那個壞家夥要扔垃圾下來,我們都沒地方住了。”

“我好餓啊,好累啊,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停下?”

他的問題得不到回答,因為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到說不出話。

於是慢慢的,康十不再問這些幼稚的問題。

他原本以為世界就是這種模樣,所有人都要受苦受難,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一麵屏障。

屏障透明且有形,明明就在眼前,卻隔絕出兩個不同的世界。

屏障外的他們,蓬頭垢麵,臟亂不堪,餓得幾乎強胸貼後背。

屏障裡的人們,衣著鮮麗,侃侃而談,吃著看起來很好吃的食物,然而吃了幾口,就把另一半直接扔進了鐵桶裡。

康十餓啊,餓得眼睛布滿血絲,他飛快地跑過去,雙手托舉,想要接住那掉落的食物。

下一刻,激光子彈打在了他的腳下,康十被燙傷了。

他發出慘叫,痛得眼淚水都掉了出來。再然後,更多的紅點瞄準了他。

如果不是大哥在這個時候跑過來拉走了他,康十也會變成垃圾場的那些腐爛物。

從那之後,康十從大家的嘴裡知道了一個新的詞彙。

伊甸園。

園外是垃圾場,園內是伊甸園。

隻有上流社會的人才夠資格生活在伊甸園裡,而像康十這樣的賤民,就隻配聞垃圾場的臭味。

因康十的接近,頭頂的大喇叭對他們大聲嗬斥,疲憊的人群被迫提快速度,繞開伊甸園。

因為缺乏維生素,他的肢體也像其他兄弟一樣佝僂下去。四肢不再那麼有力,皮肉貼上了骨頭,臉上、手臂上都是皸裂的痕跡,並且開始生瘡。

他每天都癢得心慌,將瘡撓出幾道血痕,最後實在忍受不了了,哭著哀求上了他的大哥。

求了好久,大哥終於願意拿出珍藏的舊打火機。

木疙瘩被燒得滾燙,摁在感染潰爛的瘡口上,鼻前是肉被燙熟的焦臭,嘴裡是撕心裂肺的哀叫,康十已經分不清是哪種要更痛一點。

在極致的痛苦下,陰暗扭曲的情緒在康十的心裡催生出猙獰的荊棘叢,瘋狂生長。

投資人雙目血紅,他問:“憑什麼?”

憑什麼他們要忍受這樣的折磨,憑什麼伊甸園裡的人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而他們隻能在痛苦中掙紮死去?

其他玩家站在旁邊,聽完了他的過去,表情從原本的憤恨變得極其複雜,廖凡的眼中透露出些許憐憫。

直到投資人開始懺悔他的罪行。

聽到後半截,眾玩家的神情再次一變,經不住罵出口:“我草,人渣啊!”

投資人晦暗人生的轉機,源於伊甸園的資源也在慢慢地消耗殆儘,園內的人不願冒著生命危險出去尋找出路,就把主意打在了垃圾場的賤民身上。

隻需要給予溫飽,再放下一點點進入上流社會的權利,就有成千上萬的人像搶食的鬣狗前仆後繼。

投資人不是這裡麵最努力的一個,但他的心夠狠。在得知名額不夠的情況下,投資人鼓動大哥殺了其他人,再在大哥熟睡的時候,一刀紮進了他的咽喉。

投資人進入了伊甸園,並且在不久後,晉升的速度超過了其他人。

他的能力遠遠不足,但是他的心惡毒過了其他人。

投資人不止投資了這一個獵殺中學。

當聽見投資人拿到大筆資金後,依次鼓勵開辦並投資了“養豬場”、“廢物回收站”、“馴養館”、“切割實驗室”以及它們的主要作用後,玩家們的臉色變得一陣青一陣白,心理性的開始作嘔。

他們以為獵殺中學已經夠泯滅人性了,沒想到還有比這更過分的地方!

或許是刺激太大,廖凡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的聲音開始顫抖:“開玩笑的吧,每一個裡世界不都是單獨存在的副本嗎?我怎麼感覺他說的那些事情我都聽到過,難道這些世界都是相通的?”

傅天隻是沉聲道:“把人當豬養的‘養豬場’,副本出現的時候有秩序公會的成員去攻略過,帶出來的信息和他說的基本吻合。”

玩家麵麵相覷,瞳孔地震。

更讓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是,像康十這樣的投資人,不止一位。

康十是垃圾場的賤民出身,就算創造的資源再多,能拿到的資金也是有限的,而伊甸園本土的投資人就不同了。

他們有著豐厚的籌碼和超越空間的科技,足以改變無數世界!

投資人還在源源不斷地述說,他的罪行罄竹難書,一時半會兒說不完。

由於他自己的身份受限,關於伊甸園的事情,知道得不是很深。

但就是投資人說出的這些信息量,都足以將玩家們砸得七葷八素,暈頭轉向找不著北。

玩家都以為裡世界是虛構的,由係統設置情節和闖關障礙,再由玩家進行通關,沒有共通性,隻有機械的重複性。

卻沒想到,裡世界居然可能是真實的世界,每一個世界都有關聯。

他們已經能夠想象到,當表世界的玩家們知道了這駭人聽聞的一切,該引發怎樣的轟動。

投資人終於懺悔完了他的罪行。

他揚起頭顱,期頤地看著顧平生,似乎在渴望得到救贖。

然而顧平生隻是憐憫而又悲傷地看著他。

投資人已經找不到他原本的情緒了,當他的懺悔得不到饒恕和原諒,他的心也好像沉入了冰窟。

他喃喃自語。

“是啊,是啊,我有罪……我罪大惡極!我該死,連靈魂都該在地獄裡燃燒!我該死!”

投資人抓住了自己的咽喉。

他是畏死的人,本能叫囂著不想死,情緒卻沉入了無限的自責之中,表情因窒息而扭曲,掙紮著吸氣,眼球翻白,跟著擠出了幾顆悔恨的淚水。

看到他哭,玩家嫌晦氣地皺了下眉頭,往遠處走了點。

聽投資人做過的那些事就知道,這人根本不會真心悔改,他悔隻悔恨在自己會因此喪命。

終於,哢嚓一聲輕響。

投資人在絕望和痛苦中擰斷了自己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