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我還分不清大人所說的四季,我隻記得那是一個特彆冷的日子。】
【他來了。】
身體頎長的小人走了進來,頭發齊肩,額前留著長長的碎發,安靜地看著用薄毯子將自己裹成一團的司羽臣。
台下的老板出現了片刻的恍惚。
他的記憶流經當年,耳畔似乎想起了那聲不冷不熱的詢問。
——你冷嗎?
司羽臣冷得牙關直打顫,但他不能分到更多用來保暖的被子,因為資質不夠。
福利院用這個方法激烈他們,希望他們可以通過自己的意誌力激發潛能。
可是他還小,理解不了這樣的用意,他隻覺得自己很冷,快要被凍死了,便哆哆嗦嗦地說:“冷…大姐姐,我冷…”
長發小人頓了一下:“我不是女生。”
司羽臣:“大姐姐……”
意識不清醒間,司羽臣似乎聽到了一聲無奈的歎息,長發小人對著身後跟隨的人說:“拿一床厚被子來。”
“可是這所培養室有規定……”
長發小人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我知道,資質。”
任由下意識尋找暖源而靠近了他的司羽臣,長發小人脫下衣服蓋在他身上,不鹹不淡地說道:“隻要我在這兒,他很快就會有足夠的資質。”
“……”
“難道這不就是我存在的原因麼?”
“……”
“去拿吧,也許這能讓我消火。”
“……是,遵從您的意願。”
從此以後,司羽臣獲得了厚到不會讓他受凍的被子,他的碗裡也不再是爛掉的菜幫子,白白的大米飯盛滿一碗,甚至還有雞腿。
同時,他還獲得了一位寡言的室友。
一開始,小人司羽臣不怎麼敢接近長發小人,直到後來無意碰撞上了對方。
他急忙道歉,卻沒有受到痛罵,隻是聽到頭頂傳來一句輕飄飄的“記得看路”。
靜謐的宿舍內,長發小人正拿著書目不轉睛地看著,小人司羽臣鼓起勇氣接近了他,出於自卑,又沒膽子出聲。
就在人身後,默不作聲地一起看。
小司羽臣以為自己的動作沒有被察覺,卻不知道,在自己進門的那一刻,長發小人就抬了下眼睛。
他早就被發現了,但是後者容忍了他的冒犯。
【他說他叫張勳,但我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名,因為他正在看的書裡主角就叫張勳。】
所以小司羽臣從來不叫長發小人的名字,以某次鬨劇後無意間取下的昵稱——小姑子來代替。
小司羽臣承認自己有故意的成分。
他喜歡長發小人用無可奈何的眼神看著他,每當看到對方這個眼神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是被溫柔包容著的。
再然後,更多的福利院小人們進入了這間宿舍。
他們是過來玩的。
小司羽臣表現出了困惑。
因為他記得,福利院不喜歡他們搞小團體,強調過宿舍之間不能串門,每個人都必須呆在自己該在的位置上。
福利院掌管著鑰匙,走廊還有阿姨看守,一到休息時間,他們都得乖乖地回去自己的宿舍。
他能意識到的不對勁,長發小人比他更快反應過來。
脾氣好的長發小人第一次發了火,他把書合上,厚重的書本砸到了隨行大人們的臉上。
長發小人不允許其他小人和他玩,連帶著司羽臣,一起嗬斥他們不要靠近自己。
沒多久後,院長來了。
他私下把長發小人叫了出去,不知道談論了些什麼內容,這事最後不了了之。
同期的福利院小人們,最終都通過了資質鑒定。
小人們很高興,大家都高興,福利院也是。
工作人員私底下對他們說,他們運氣好,不用成為飼料了。
飼料是什麼意思?小司羽臣似懂非懂。
他清楚地記得,在資質鑒定出來不久之後,他和同期的小人們就被接走了。
而長發小人仍舊由那些大人們看守著,據說他要被送去另一所福利院。
這麼多年來,老板一直忘不了當年離開時所見到的一幕。
長發小人站在兩名看守者之間,微微抬起下顎朝他們看過來。
屋簷投下陰影,小人瘦削的身體好似被無儘的深淵所吞沒,唯獨那雙眼睛,澄澈卻又凜然,像一把不屈的劍。
那麼耀眼。
舞台劇不宜過長,下一幕直接跳躍到了小司羽臣從實驗室裡逃跑,來到了記憶裡的城邦。
老板緩聲說:“在那所宮殿裡,我提出的大多數要求都是不被允許的。”
“神父們嚴肅而古板,或許是出於愧疚,有幾人把我當成自己的學生來疼愛,前提是不能逾越。”
“所以我想要燙染頭發,想要去外麵的學校和同齡人上學,想要和人打一架,都隻能在夢裡想想。”
最後城邦還是被伊甸園發現了,因為小司羽臣的體內注入了追蹤類物質。
液態,溶於血液,有非科技的力量,城邦的技術不足以監測。
就在小司羽臣陷入戰火中,瀕臨絕望之際,意想不到會出現的長發小人張勳救了他。
但張勳因為某些私人原因,不能和他一直在一起。
張勳幫小司羽臣除去了身體裡的追蹤器,然後告訴他,因為伊甸園可以檢測到能量異動,所以小司羽臣必須不停地逃跑,才不會被伊甸園給抓到。
小司羽臣就聽他的話,進入了漫長的流浪中。
不知道是不是張勳在暗中幫他引開追兵,小司羽臣一直都沒有被伊甸園的人給發現。
直至他流浪到了一顆逐步寂滅的星球上,在這所沒有歡聲笑語的遊樂場裡降落。
帶來災難的是一隻兔子,被伊甸園投放的兔子。
也就意味著,這個世界的人們注定活不長。
舞台劇裡的小人目視這片滿是瘡痍的土地,不忍心地抿了抿嘴。
兔子太厲害,還來自伊甸園,小司羽臣惹不起。
他正準備稍作休整之後離開,突然一隻手從土礫中伸了出來,抓住小司羽臣的腳踝。
那隻手上沾滿黑血、皮肉甚至已經腐爛生膿,小司羽臣被嚇得手一哆嗦,乾糧直接掉地。
需要庇護的人們,遇到了擁有庇護力量的人。
但遊樂場裡的大家不求庇護,他們希望小司羽臣運用屏障的力量,將兔子關押在這所遊樂場之內,這樣外麵的人就能得到生存的機會。
小司羽臣在長久的思索、糾結、猶疑中,選擇了留下來。
張勳在不久後騰出空來找到他,嚴肅地告訴了小司羽臣,他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會有什麼後果,小司羽臣都知道。
但那一抹差點在城邦中被撲滅掉的火花,曆經了漫長的風吹雨打,已經快要奄奄一息了,連點兒火星子都不再留下。
是遊樂場中快要死去的人們,舉起了他們傷痕累累的雙手,為小司羽臣遮擋住了風雨。
所以火花沒有熄滅,得以燎原。
他對張勳堅定地說:“我要留下來。”
張勳再一次幫了他。
這場舞台劇,有起伏跌宕的劇情,有波瀾壯闊的場景。
特彆是在最初司羽臣帶領遊樂場的人們捕捉兔子的時候,那奮勇無畏的勁頭,好似要把渾身熱血都拋灑在這所遊樂場之上。
但是在它落幕之時,卻又悄無聲息,隻剩一縷祥和到溫柔的安寧。
老板看著舞台劇的幕布,似乎是在出神,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扭頭對顧平生說:“如果不是你叔終身未婚,我都要懷疑你是他的孩子了。”
“你的眉眼有幾分他小時候的影子,性格也很像。”
顧平生輕輕地嗯了一聲。
老板好奇問:“難不成你是他選中的繼任者?”
顧平生頓了下,他說:“我不知道,張叔叔沒跟我講過這些事情。”
老板了然:“不說才是你叔看重你的表現,力量不足的時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沒好處。”
說罷,老板站起身,也不在意什麼老板包袱形象了,如同剛完成一項繁重的工作,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他笑道:“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顧平生兩人過來的時候,坐的是計程車。計程車撞進了一片大霧中,也不知道是怎麼開的,沒過多久之後,他們就站在了瘋兔子遊樂場的門口。
但這一次老板開車送他們回光晝中學,沿途居然能清晰地看見路邊的景色。
下了車,兩位大人還準備寒暄幾句。
眼巴巴站在校門口學生們卻等不了了。
他們衝出校門,蜂擁而來,興致勃勃地將顧平生給圍在了中間。
顧平生下意識就彎了彎眼睛。
看這群孩子能夠無所顧忌地往顧平生身上貼,老板想起意識海中被顧平生寵溺時的甜蜜,在旁邊看了許久,幽幽說道:“挺風光的啊,顧校長。”
顧平生耳邊全是學生嘰嘰喳喳的聲音,沒怎麼聽清:“什麼?”
老板哼鼻。
有學生高呼道:“你們快看,那是什麼?”
光晝中學的四周,原本是密不透風的濃霧,如今有一個方向的濃霧散開了。
那正是老板開車駛來的方向。
在這個方向的儘頭,一所龐大的建築物赫然而立,仔細聆聽,似乎還能聽見歡快動人的音樂聲。
學生們驚喜連連,就遊樂場的出現展開了激情的討論。
等到所有人的興趣被勾起,老板似是無意地說道:“那是遊樂場,我是遊樂場裡的老板,你們可以叫我司老板。”
遊!樂!場!
沒有哪一個孩子可以拒絕一所開在家附近的遊樂場!
圍擠在顧平生身邊的孩子們歡呼雀躍,頓時又朝老板蜂擁過去。
這一刻,老板嘚瑟得像個孩子王。
“想去玩?可以,當然可以,我是你們顧校長的朋友,隻要是你們來,遊樂場隨時歡迎。”
“要不要錢?嘶,小朋友,遊樂場怎麼可能不要錢?”
“但要是你們校長請我喝茶的話,我考慮考慮,給你們全校的人都打一折!”
顧平生在旁邊聽得哭笑不得。
正鬨騰著,學生會的人聽到動靜趕過來了,他們和陶軍會麵,交代了一些事情。
討論的話題似乎很嚴肅,陶軍瞬間擰緊了眉頭。
顧平生看到了,走過來問:“怎麼了?”
“……有學生不見了,疑似外來者潛入校園,然後帶走了他們。”
顧平生嘴角的笑容驟然消失,繃成一條冰冷的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