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青忖度,待會要走,再往臉上塗點灶灰,不是很熟悉的人,應該認不出她了。
她又問老太要了一件破袍子,喊齊子蟄去換上。
齊子蟄換好破衣,到院子裡和老丈閒聊。
他有點貴公子落難的靦腆,打探石龍鎮做什麼能謀生。
老丈搖頭道:“哥兒,你瞧著就是讀書人,乾不來粗活的。”
“還是回家,跟長輩認個錯,好好過日子。”
齊子蟄為難,“想認錯,也得有人幫忙遞話說情。”
“我們倒是想到鄰鎮去,請姑母過來說情。可是母親盛怒之下擱話,說她會派人給城守孫校尉送信,讓孫校尉一見我們就攔下,不許我們出城。”
“偏姑母那個人,須得親自去請,才請得動,書信請不動。”
“母親那個人,須得姑母來了,才說得動。”
他低下頭,“想出城,但又怕被攔住,出不去。”
“丹娘長得嬌,在外間耽擱時間長了,一個照應不到,又怕她被人欺負了。”
他斟酌言詞,“老丈幫我們想想,有什麼法子能瞞著人,悄悄兒出城。”
老丈瞧出來了,俊哥兒確實是落難的貴公子,遇著事兒束手無策,一點法子也想不出來。
他嗬嗬笑道:“太平時日,又不用防著奸細進出城,查的也不嚴,要瞞著人出城,有何難!”
齊子蟄大喜,臉上卻不敢露出來,隻有些不敢置信的樣子。
“老丈真有法子?可不要哄我。”
老丈擺擺手,“哄你作甚?”
齊子蟄便做洗耳恭聽狀。
老丈道:“進出城的大恭桶,太臭了,守城的都是揮揮手,就讓人過去了,根本不檢查。”
“還有半人高的魚筐,全是魚腥味,平素也不查,揮揮手讓趕緊走。”
“你們要是不怕腥不怕臭,可以躲在恭桶裡或者魚筐裡出城。”
齊子蟄搖頭。
上一輪,他可是親眼看到,守城小兵正查人家魚筐。
平素不查,但潘雷和朱峰在,是必要樣樣查一查的。
他假裝怕臭又怕腥,很是為難。
隔一會道:“城守認得我,卻不認得丹娘。”
“老丈可否幫我送丹娘出城外?”
“由丹娘一人去請姑母進城說情。”
他搓手,“老丈若肯幫這個忙,過後定好好酬謝老丈。”
“以後老丈家中有什麼事,隻要我能夠,一定幫忙。”
老丈拿樹枝搔搔頭,嗬嗬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吃完麵條,我送你娘子出城。”
齊子蟄大喜過望,拚命忍下喜色,拱手行禮,一再道謝。
道謝畢,想了想,又交代老丈幾句話。
“我們母子失和,被趕出家門這些事,是不宜往外說的,老丈還得幫我們瞞著這些事,過後也不能承認幫了我們。”
“免得我母親上門找你麻煩。”
老丈一口答應,笑道:“放心放心,我理會得。”
李丹青站在院門朝外看,心下複盤這幾輪的事。
想繞過城門的朱峰和潘雷,成功出城,難如登天啊。
但不設法出逃,季同遲早找來,到時還會連累老丈。
她正思索,聽見腳步聲,見是齊子蟄,便問道:“跟老丈聊什麼呢,那麼起勁?”
齊子蟄左右瞧瞧,這會子門外無人,老丈和老太正煮麵條,也聽不見他們說話。
便壓低聲音道:“我請老丈送你出城。”
“魏二郎和楊飛羽受傷,現下無瑕他顧。待他們報到族中,讓季同出來追你,也得一個時辰後了。”
“朱峰和潘雷不認得你,趁這個時候,你先出城。”
“到了城外,找一個廟,悄悄躲著。”
李丹青問道:“哪你呢?”
齊子蟄道:“我會找一個地方躲著,待天黑,再設法子混出城。”
齊子蟄凝視李丹青,“咱們分開走,目標小,成功率大。”
他舌尖卷了卷,到底還是交代了另一番話。
“天黑後,你等上一個時辰,若沒有等到我,自己設法上京。”
“上京後,去找我父親武安侯,將我的事告訴他。”
“你且跟他說,我已跟你結拜為兄妹,請他護佑你。”
李丹青愣了愣,想來想去,這個法子好像是唯一的法子了。
她有點頭痛,伸手揉太陽穴,輕聲道:“你一定要出城。若隻有我一人,我怕我走不到京城。”
齊子蟄正要再說,就聽得老太喊他們吃麵條。
兩人忙去坐下,端麵條開吃。
這一回,麵條上麵依然灑了蔥花。
齊子蟄熟練伸筷子,撥走李丹青碗裡的蔥花。
老太見了,笑道:“老頭子年輕時,也這樣從我碗裡撥走蔥花。”
老丈“哼”一聲道:“那會明明不愛吃,偏不吭聲,也是服了你。”
李丹青和齊子蟄聽老丈和老太拌嘴,不由相視一笑。
李丹青低低道:“希望我們也能活到這麼老。”
齊子蟄道:“會的。到時我們住在大院子裡,兒孫繞膝,這個喊祖父,那個喊祖母……”
他突然止話。
說的好像他和李丹娘成了一對,將來住一起,有一堆兒孫一樣……
吃畢麵條,李丹青給了老太一支珠釵,道:“老丈要幫忙雇一輛馬車送我出城,這銀子該我出,可我身上沒錢,阿婆且收下這支珠釵,要不然,我不好意思。”
老太收下珠釵,給李丹青準備了一點乾糧。
老丈出門,很快雇了一輛半舊的馬車到門外。
李丹青穿著舊衣,包著頭巾,臉上塗了灶灰,早看不出本來麵目了。
她微微駝著背,壓著嗓子跟齊子蟄道:“一定要出城,我等你!”
齊子蟄點頭,伸手撫撫李丹青的發鬢,叮囑道:“一路小心。”
李丹青上了馬車,猶掀車簾看齊子蟄。
這一彆,還能再見否?
齊子蟄看著馬車內露出半邊臉的李丹青,有些悵然。
這一彆,或者再也見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