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時節, 康煦帝欲要南巡。
這是一個有些突兀的做法,不管是誰,都是不讚成的。
經過一整個冬日, 如今朝廷的局勢剛剛穩定下來,該抓的抓該殺的殺。正是一片肅殺之後的沉寂,這個時候皇帝突然想要離京,不管怎麼看都讓人心生擔憂。
然而皇帝似乎早早就拿定了主意, 態度堅決,任由朝臣百般勸說,都不肯改變,這個時候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
這半年來太子和皇帝的關係日益親密, 誰都看得出來,皇帝對於太子越發寵愛從前或許還會記得適度,然現在根本是完全放縱, 哪怕太子提出再無理的要求,皇帝也隻會笑眯眯的點頭,然後為太子保駕護航。
這可真是叫百官頭疼不已,畢竟太子這個脾氣誰都怕, 說不定什麼時候太子這撩蹄子,把人撞個人仰馬翻。
不過在這個時候,皇帝對太子的重視就起了作用,如果能從太子這下手勸說皇帝, 讓萬歲爺留在京城,這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可還沒等人找上東宮屬官,太子就在一次朝事上,笑眯眯的讚同了萬歲爺的看法。
百官:“……”
感情這父子兩人早就意見統一。
這還費個什麼勁兒呢?
皇帝和太子意見一致,百官隻能做的就是接受。
皇帝陛下打算南巡, 這個時候禮部戶部等各個地方就開始動作起來,雖然前幾年也有過一次,可如今到底是不同。
誰都怕再出問題,每一件事上就都要死死的把住界限,生怕再出一星半點的麻煩親。
這一直忙活到了三月。
賈珠前腳剛跟著忙完,後腳就發現自己正在名單上麵。雖然他心中有數,可直到出了名單的時候還是笑著搖了搖頭,記得半個月前太子曾經來找他,就曾說過這一次要讓他好好守在京城,可是太子這麼說時,賈珠卻不這麼認為。
他和太子吵了一架,不大不小,兩個人雖然沒有分出勝負,可是太子離開時那眼神是若有所思。
賈珠並不想自己備受保護,而任由太子在外,畢竟這事多少也和自己有關係。雖然京城這一次已經被清除得一乾二淨,再不會有其他的麻煩。
可待在京城束手束腳,他焉能安心等到太子回來,更彆說這一次,他知道太子也會有所動作。
雖然那一回不歡而散,可之後的兩天太子卻是送了信回來。
那詞措上並沒說什麼,可那言外之意就是答應了。
事情還未有定論,賈珠就沒和家裡人通氣,直到名單已經下發之後,這才和家裡人說了一聲。
賈府吃了一驚,前幾年他並沒有隨從,所以這一次府上也沒有做什麼準備,突然收到這個消息,賈母就忍不住把他叫去問問。
“珠兒,先前事情多多,我便也沒問起,隻是如今你若跟著太子隨行,這一路上可是安全?”老祖宗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擔憂,這位老人家早就看透了一些端倪,哪怕並未擺在明麵上說,她都知道自家孫子與一些事情是牽扯過深的,若非如此,以他如今的官職與身份是不會頻繁參與其中。
如今這話說起來,賈珠就知道賈母已經有所懷疑,隻不過是不能說罷了。
賈母這話若不是真的擔心,也不會問出口,畢竟這話是逾矩的,本不該提起。
“老祖宗,孫兒跟著萬歲爺與太子殿下一同出行又怎麼會不安全,老祖宗您就莫要擔心。”
王熙鳳在邊上也扶著老太太的胳膊,笑著搖頭,“珠大爺是不知道,老太太自打收到消息,便坐立不安,生怕您這眼珠子在外邊磕到碰到。”她拍了拍賈母的胳膊,大笑著,“不知道的,還以為老祖宗捧的是易碎的琉璃呢。”
雖王熙鳳這話是有些嘲笑的意味,可是說起來卻不叫人討厭,這也是她的本事。
“這話說得,珠兒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招過來了,又怎麼能讓人不擔心呢?”賈母隻要一想起這幾年發生的事情,就忍不住嗔怒。
這也不能怪做長輩的多心。
實在是賈珠遇到的事情太多,太繁雜,危及生命的有之,身體不適的有之,也有大大小小的坎,怎麼看都讓人覺得是多災多病。
等王熙鳳因事情離開後,賈母朝著賈珠招了招手。原本坐得稍遠一些的賈珠就站起身來,走到老太太的身邊坐下來,扶著她。
“珠兒,有些時候……我有些後悔,當初你入宮時就該把你攔下來。”賈母喃喃說道。
稍顯粗糙的手,撫著賈珠的側臉摸索著,有些疼,那是老太太手掌上的粗痕。
“老祖宗,您就莫要擔心了,孫兒這些年過得很好。”
賈珠淡笑著說道。
他這話是實實在在,真心實意,不帶任何虛假,他是真的覺得自己過得還不錯。
老太太可能是覺得當初他這麼一入宮就導致了這麼多年來的坎坷,可他心裡清楚,就算他沒有入宮,他的往後也不會多麼平坦,而賈府也必然會出事,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交織在一起,他反倒是覺得入宮這件事情改變了許多。
如果沒有入宮他就不會遇到太子,他的身體也會一直那麼虛弱,就算後來考取了功名也不能夠做官。
哪怕是自家人,賈珠也必該承認賈府會顛覆也是有著自身的原因,如果他沒有如今這個地位,他就無法說服府中的人,無法阻止他們做出不該做的事情。
如今他覺得他很滿意,也很享受現在這樣的生活。
“老祖宗,您或許會覺得孫兒這話是在安慰您或者是敷衍您,可是您聽孫兒一句勸,我從不曾覺得有什麼事情,讓我覺得後悔過。”他抓住老太太的手,反過去摸了摸,笑著搖頭,“孫兒真的過得很好。”
老祖宗定定地看著他,像是要把賈珠認真的看一遍,然後才緩緩歎息。
“罷了,你覺得好,那便是好罷。”賈母笑了起來。
“我也快老了,以後就是你們自己的天下。”
寶玉剛剛從門外走進來,就聽到賈母這句話,立刻揚聲說著。
“老祖宗怎麼這麼說?您哪裡老了,您可要永遠都在呀。”他帶著黛玉,兩個玉兒就像是輕巧的蝴蝶,一左一右落在了賈母的身邊,賈珠就順勢站了起來,讓開了位置,看著兩個玉兒輕巧地貼在老祖宗的身邊。
賈母對於府上的孫兒孫女,說不上一視同仁,雖然都很關心,可是看得出來,她對寶玉和黛玉這兩個玉兒是最喜歡不過的。
一瞧到這兩個玉兒過來,賈母就笑得合不攏嘴。
賈珠在邊上守了一會,確定老太太的情緒並沒有繼續低落下去,這才安心的出去。
從榮慶堂這邊離開之後,他先去外書房見了父親賈政。
從去年到現在,賈政對賈珠的態度有些不冷不熱,沒像之前那樣時時關心著,可也說不上疏遠,就是有些僵硬。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幾次吵嘴。也或許是因為賈珠額外搬來了外人施加壓力的緣故。
是的,在賈政的心目中,皇帝不可能無緣無故突然給賈珠下令,將他的婚事惦記在心上,這其中必定有太子的手筆,可太子又怎麼會冒冒然去掌控賈珠的婚事呢?
……這其中必定有賈珠的原因。
賈政輕輕就給賈珠定了罪名。
這事兒賈政覺得憋屈,可再是憋屈,他也無法和外人說,而對著王夫人,兩個人一聊起來就隻會吵架。
賈母倒是曾經問過幾次,隻是在知道萬歲爺的意思之後就不再提起。
這讓賈政覺得心裡窩火得很,在看到賈珠的時候,他卻不能再與從前一樣,把無名火隨意發泄出來。
他直到那個時候才意識到,賈珠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可以被他隨意操控的小孩,而是已經長大成人,擁有了自己的力量。
就算他仍然把賈珠當做自己的兒子,可是老子也不能再那麼名正言順的控製兒子了。
這對於賈政來說無疑是一種衝擊。
他隻要一看到賈珠就心中有點膈應,除了有必要的事情之外,他再不曾隨意找他過去了。
今天的事情,他們兩個也隻是不鹹不淡聊了幾句,然後就談起了寶玉的事情。
寶玉在讀書的事情上麵有點天賦,但是他並不感興趣,雖然這些年在賈珠的點撥下,還算願意讀一點,可是讀書這件事兒自古以來都是需要精力,賈政對寶玉現在的進度並不滿意,在他的設想中,寶玉十幾歲就可以開始準備下場考試了,如今這吊兒郎當的模樣,讓他心中厭煩。
“父親,寶玉與我並不相同。他的誌向並不在此,若真能讀書做官是好,若是不成家裡,也並非養他不起。”賈珠平靜說著,“既然有我在前就讓寶玉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吧,如果他真的想要為了心中之事而努力奮發,那不必我們勸說,他自然也會埋頭苦讀。”
“荒唐,自古以來讀書考取功名就是正途,什麼做自己心中想要的事情,他該做的事情就是讀書!”
“難道父親認為寶玉在政途上可以遠超過我?”賈珠微微一笑,那淡定的自信讓賈政猛地瞪了他一眼,乾巴巴說道,“就算他趕不上,他在朝內,你們兩個也可以,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哈哈哈,父親,您這話,孩兒確實不敢苟同。”
許是賈珠已經不想再和父親如之前一樣繞圈子,果斷直言。
“以寶玉的性子,他將來就算是入朝為官,也絕對不可能卷入那些事情,於這來說,他入朝為官對我並沒用處。既如此,他想做什麼,就讓他做什麼去,父親莫要太為難他。”賈珠平靜地說道,“我說了,有我在前,父親本不需要第二個人走上同樣的道路。”
他說完這話微微欠身,就站起身來告辭離開了。
他腳步輕快,走出書房的時候,正從後麵傳來父親的怒吼,還沒等他聽到父親叫他站住的話,賈珠就一溜煙地跑了。
賈政氣得七竅生煙。
真是無法無天!
寶玉夾著一本書朝著這裡走了過來,就看到大哥急匆匆走出來的模樣,嚇了一跳,左顧右盼。
“大哥哥,你這是怎麼了?”
賈珠的臉上帶著笑意,走過來的時候抓住了寶玉的胳膊,將他一並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