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2 / 2)

隋昭昭一開口,就感覺血腥味就順著五臟六腑冒著咕隆泡頂到了喉嚨上,她被湧上來的血沫子嗆到咳了好幾聲:“耳朵呢?他怎麼樣?”

“哎呦!你先回去躺著,你這小姑娘到底搞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呀?”護士大姐看著她一身的血,不敢亂碰,隻好用胳膊攬住車門。

“跟我一起出來的人呢?我看他一眼就行。”隋昭昭扒住護士的胳膊,血跡揉花了護士大姐潔白的襯衣,她從擔架上站起身,搖搖晃晃的扶住車門,不斷重複道,“一眼就行。”

不遠處突然傳來幾聲粗嗓子的哭嚎和吼叫。

隋昭昭動作一滯,表情僵硬的推開車門,腳步平穩而緩慢往前挪動著著。

季冬十二月。

古人稱肅殺之月,正是萬物凋零的時節。

呼出的一口氣掉在空氣裡都能變成冰碴子。

隋昭昭身上是一件單薄的毛衣,被血糊的看不清顏色,冰涼涼的貼在身上。

她知道,那一身的血,大多都不是她的。

耳廓周圍逐漸變得空曠,雜亂無章的警笛慢慢的合成了一條平齊而刺耳的直線,從左耳穿到右耳,緩緩占據了她腦子裡所有的聲音。

“昭兒!隋昭昭!”

隋昭昭恍若驟然清醒的人,茫然的抬頭看去。

“昭兒……你彆這樣。”

“你先去醫院,行不行?”站長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壯漢,眼睛紅了一整圈,睜著一對反光的眼珠子,說話像是憋著一口氣似的哽咽,“耳朵的事情,你交給哥來辦,行不?”

隋昭昭慢慢走上前去,她之前扛著耳朵出來的時候沒仔細看。

如果不是那頂他一年四季戴在頭上的針織帽,她甚至認不出來在草地上躺著的、麵目全非的、冰涼的屍體,是那個納拉活得最有血有肉的人。

她突然想到,他們藏傳佛教裡,死得不體麵的人能不能進天堂啊?

隋昭昭不知道,她下意識想上前幫他整理一下,但是手還沒伸出去,雙腿立馬一軟直接倒在了草地裡,又被人手忙腳亂的扶了起來。

“昭兒,你先聽醫生的話去醫院行不行?耳朵還在這沒走呢,你要是讓他看見你這樣……”

“駱哥,耳朵還能看見嗎?”隋昭昭啞著嗓子問道,“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她知道耳朵被留下,是因為他已經死透了。

醫學界裡唯一認定的死亡就是腦死亡,他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感受不到,人沒了就是真的沒了。

“耳朵他……想護著黑狗……那群人手裡有大家夥……他……他沒護住。”隋昭昭咳了兩聲血沫子出來,又道,“駱哥,你讓他體麵點走吧,跟黑狗葬到一塊兒。”

黑狗是被半夜山路上的貨車給壓到腿的野狼,耳朵第一次跟著隋昭昭出門就把它給撿回來了。

這玩意黏黏糊糊的不像狼像狗,恢複的不錯,再過兩天耳朵就能給它做放生訓練了,但它今夜也沒能撐到救援,沒能看到納拉保護站外山那頭瑰麗的日出。

一直在旁邊觀望的醫護人員看她鬆口了,立馬一哄而上把剛剛跑出來的病患再次架到了擔架上,直到止了血,供上氧,所有人這才鬆了口氣。

辛戀和科考隊員們遠遠的站在一旁,雖然這些人和她素昧平生,甚至沒打過照麵,但生死帶給人的衝擊是刻在人類種族DNA裡的。

她不由得紅了眼眶,突然想起一句話。

如果有人願意將生死拋之於腦後,那麼他心中一定是有比生命更值得他堅守的東西。

學長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雖然具體發生了什麼他們還不了解,但到現在大概多多少少也都猜得出來。

來之前站長就再三叮囑過他們,納拉這邊因為宗教信仰以及地區交界的問題,一直有盜獵的試圖占空子,讓他們考察的時候注意著點。

他歎了聲氣:“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碰到學姐,這真是……”

“你認識她?”辛戀擦了擦眼角的濕潤。

“你不認識她?”學長反問道,語氣變得稍稍怪異,“咱們生農院很少有人不知道她吧?這次納拉科考就是隋昭昭學姐給咱們牽的線。”

“隋昭昭……是那個隋昭昭嗎?”

“京業大學還能有幾個隋昭昭啊?”學長拍了拍她的肩膀,“導師原本還說讓咱們走之前請人家吃個飯,一直沒見到學姐的麵,結果現在……哎算了,不說了。”

生在這片土地的人,是要葬在這片土地以示感恩的,耳朵被大家整理好鄭重的帶到山那頭去了。

人群也漸漸散開,陽光總算是徹底開始臨幸這片土地,夜裡刺骨的溫度也緩緩的升了起來。

辛戀目送著他們走遠。

在京業大學裡,世俗所謂會考試的天才已經一抓一大把了,更多的是那些真真正正有天賦的人。

而辛戀不是一個聰明人,即使她為了期末那點成績,成天泡在圖書館裡,也在課堂上頻頻聽說過“隋昭昭”這個人的名字。

她畢業也沒幾年,卻已經成為了京業大學生農院的傳說。

儘管老師們對她的評價褒貶不一,有老師說她天資聰穎,好像能跟真正的野生動物交流一樣,履曆十分驚奇,也有老師說她浪費了自己的天賦,生性高傲自滿,明明可以在學術方麵深造、用自己的才能貢獻給地球生物多樣性領域研究中的人,偏偏在腦袋最活躍的年紀選擇了放棄。

但毫無疑問,隋昭昭是生農院這幾年甚至是未來十幾年課堂最佳典型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