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似乎泛著一絲微妙的酸味。
蕭青冥暗自一笑, 臣子們爭奪聖眷天然的嫉妒心,就連老師也無法免俗嗎?
可惜抽到SSR的快樂,他無法跟人分享,旁人是不會懂的。
他站起身, 假裝把喻行舟提出的討要獎勵忘在腦後, 麵上是一派嚴肅:“去禁軍大營看看。”
※※※
中央禁軍大營。
啟朝中央禁軍號稱十萬在籍人數, 但由於中高層將領間不公開的秘密,實際人數僅七萬出頭,後勤兵占了一萬, 老弱病殘和關係戶不計其數。
按照對上不對下負責製度, 高層將領稱都統, 隻需控製少數幾個心腹中層指揮使, 由指揮使控製下麵的百長、伍長等小軍官,從而掌控一個營上萬士兵。
在這樣的製度下,將領有時候都不知道底下士兵確切人數, 底層士兵往往成了將領私兵, 將領一言可決生死去留, 士兵們隻知有將軍而不知有皇帝。
將領一手提拔中層指揮使, 雙方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牢固利益關係,皇帝既不認識、也無法越過將領直接微操命令指揮使。
因而每個將領的人選就變得極為重要,背後的各個勢力,遍及地方、朝堂、甚至宗室,也經常為了禁軍一個將領位置,你爭我奪明爭暗鬥,打的頭破血流。
畢竟掌握一個將領名額,就相當於掌握住下麵一萬兵額的武裝力量, 還有朝堂撥給的糧餉,偌大的利益麵前,誰不心動?
目前的禁軍中,超過七成的將領和指揮使,來自勳貴之後,剩下的三成,也多多少少有些關係,能靠軍功往上爬的,幾乎是鳳毛麟角。
大營的空地上,此刻聚集了大量中層軍官和底層士兵們。
在此之前,禁軍副統領秋朗,正帶著手下,拿著士兵名冊,一個營一個營挨個上門要求點兵,清查空額,清退其他不符合禁軍要求的老弱病殘。
起初,眾禁軍將領們看在陛下的麵子上,對這位天子跟前的紅人還算客氣。
除開後勤營,主力軍的六位將領和指揮使,紛紛親自出來迎接他,場麵話說了一套又一套,又是宴請,又是送禮,希望秋朗隻走個過場,大家麵上過得去,也就罷了。
誰料,這位上任還不到是十天的副統領,壓根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
既不吃酒,也不收禮,禮物都整整齊齊堆在營地門口放著,口吻極其強硬地要求諸將領把手下士兵全部集中,給他檢閱。
他命人點燃了一根足以燃燒半個時辰的粗香,但凡沒有在香燃燒完畢前,傳令所有士兵集合的將領,統統軍法處置。
這可把禁軍諸將氣壞了,但人家身為副統領,走馬上任要求點兵,倒也不算出格。
眾人無奈,隻好捏著鼻子認了,招呼心腹集合士兵。
本以為,對方隻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借此豎立一下軍中威望,讓大家低頭服從他這位空降來的副統領。
不曾想,秋朗手裡拿一本名冊,竟當真派人對照名冊逐個點兵,半點也不通融,更不講究所謂人情世故。
這還得了?雖說吃空餉、喝兵血是人人皆知,從上到下,從中央到地方普遍成風的行為。
除卻貪欲作祟,人在官場,有時也需走動上下打點關係,才能拿到更好的裝備,更多的兵額。
畢竟朝廷經常拖欠糧餉,不挪扣一些,連自己都要喝西北風,哪裡還能養兵?
但人人都做,卻不代表,可以任由這個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吃掉的空餉,也不全由將領們收入囊中,大頭更多的孝敬了朝中大員,甚至宮中,這要是捅了出去,要牽連多少人?簡直不敢想象。
眾人急得火燒火燎之際,全無顧忌的秋朗已經開始拿禁軍開刀了。
第一營在籍士兵一萬,實查士兵僅七千人不到,一個都統、三個指揮使全被他當場拿下。
第二營更離譜,實查士兵僅占在籍人數六成,幾乎吃掉了一半,從都統到指揮使,也全軍覆沒,統統被抓。
秋朗掌管著紅衣衛和昭獄,恨不得立刻就要將這些家夥下獄拷問。
剩下的幾營,所有的軍官頓時傻眼,幾乎人人自危,這樣查下去,他們還有活路嗎?
大營之內,幾個將領軍官聚在一起,吵吵嚷嚷的聲音幾乎把營地掀翻。
“那個秋朗是要乾什麼?我們禁軍跟他什麼仇什麼怨?怎麼就抓著我們不放呢?”
“他到底想要什麼?錢?權?給他就是了,他要我們奉他為主,我們也沒說不配合啊!”
其中最年長的將領姓徐,祖上曾是跟隨過啟朝開國皇帝的從龍功臣,身上甚至還有蔭得的爵位。
他年逾四十,與宗室郡王有姻親關係,根本沒把秋朗這個來曆不明的空降上司放在眼裡。
徐都統沉聲道:“這個秋朗,乃是陛下心腹。這次清查禁軍,很難說是陛下的意思,還是他自作主張,借著皇帝的虎皮狐假虎威。”
他手底下的指揮使左手隻有四根指頭,小拇指因護衛徐都統意外折斷過,人稱外號左四。
左四皺著眉頭道:“那萬一是陛下的意思,怎麼辦?我等可是剛剛從燕然大軍手裡,血戰了幾天幾夜,才保衛了陛下和京城。”
他的話立刻引起了眾人對皇帝強烈的不滿:“可不是嘛!我們為陛下和大啟出生入死,這才幾天呐?陛下就要過河拆橋不成?”
“大家都是給朝廷賣命的苦命人,每天日子緊巴巴的,一點糧餉還經常拖欠。吃幾個空餉怎麼了?大家不都這麼乾?”
“前幾日城牆血戰,我可是幾天幾夜都沒合眼,親自帶人殺了好幾個燕然軍呢!”
其他人翻起白眼:“你就吹吧你,難道你不是待在後麵,指揮底下士兵往前衝嗎?”
“好了,彆吵了。”徐都統一發話,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望著他,希望他說句公道話。
徐都統目光閃爍:“我等不能坐以待斃。大家彆忘了,我們都是勳貴之後,勳貴是什麼身份?那就是功臣。再說,全京城上下的百姓,都知道我們禁軍在京城之圍中立下汗馬功勞。”
“若非我們拚死抵抗燕然軍,京城早就被破了!”
“我們不僅僅是功臣之後,我們自己就是功臣!”
“你們說,陛下若是聖明,會為了一點心照不宣的小事,行那飛鳥儘良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嗎?”
眾人一愣,繼而紛紛大喜,雙眼放光:“徐都統說得對啊!我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說起來,陛下不是承諾過,京城解圍後,要犒賞三軍的嗎?難道不作數了?”
“就是!患難的時候說的天花亂墜,現在沒有賞賜不說,反而要拿我們問罪?哪有這種事!”
皇帝從前的名聲可不好聽,現在雖然得了一場大勝,但稍有差池,眼下好不容易積累的一點威望,就有毀於一旦的危險。
徐都統滿意地觀察著眾人的神色,隻要大家統一立場,禁軍十萬之眾,足以威脅皇室安全。
就算是皇帝,也隻有讓步,殺秋朗以平息眾怒的份。
除了他嘴上勸說眾人的這番話,徐都統心中還有一番計較。
他身負爵位,又有郡王做姻親,消息比彆人要靈通得多。
他早就得知了皇帝派人在幽州俘虜中,選拔一些泥腿子青壯,編入禁軍預備營訓練的事。
又是清查名冊,又是清退老弱,又是補充新兵,皇帝整頓禁軍的目的昭然若揭。
徐都統深知這位陛下手段的厲害,內心深處,他並不想與之明麵上發生衝突。
但是對方實在是太強勢了,根本一點都不顧念他們的辛勞,連個平安退休都不肯給,用過就丟,未免太過分了。
能在朝中混到高位的,能有幾個是麵團捏的?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出身就高人一等的勳貴子弟。
他們這些代表著舊禁軍勢力的一方再不發聲,向這位聲望日益隆重的皇帝陛下,顯示自身實力和分量,豈不是要被對方一點一點蠶食殆儘,生吞活剝了?
等到新軍訓練完,禁軍經過大換血,哪裡還有他們這些老資格站的地方。
還不如趁著現在,鬨個大的。
就算皇帝不肯處死秋朗,至少也得把被對方抓走的將領們放了,不再追求那些本不該追究的事。
徐都統盤算著,無論怎麼看,都是己方勝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