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基礎設施大改造 叫嘲笑過咱們的人……(1 / 2)

五月中的氣候最是舒適不過, 濕潤的空氣裡漂浮著泥土和青草的清香,日頭還不毒辣,到了午時, 才勉強將人曬出一層薄汗來。

皇家技術學院公告欄處, 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大群學子,嘰嘰喳喳都在議論。

他們年紀有大有小, 小的才十四、五歲左右, 年紀大的也有超過二十歲的。

最裡層的一圈人, 有個高高瘦瘦的書生, 看著公告欄上詳細劃分的社會實踐試點和分組,陷入沉思。

“喂,穆棱, 這是哪位老師出的主意啊?哪有叫讀書人去村裡給人修廁所的?這也太荒謬了。”一個頭戴青綠頭巾的書生抱怨著,手肘捅了捅身旁同窗的胳膊。

穆棱一聲簡單的素色布衣,頭上一塊方巾紮住發髻,壓低聲音道:“這麼大的事, 哪有老師有這個權利,我猜,恐怕是上麵那位。”

說著, 穆棱抬起眼皮,朝天瞅了瞅。

他本出身荊州,在皇家技術學院招收的第一批學子中,考試名次甲等第一,原本有秀才功名在身, 一進學院就受到了老師和其他學子的關注。

穆棱對此並不驕傲,他老家本有四五十畝薄田,可惜家道中落, 被父親賣掉了二三十畝,隻剩下一點田,除了供全家老小吃飯,全用來供他讀書。

可惜穆棱對研習四書五經既不感興趣也不擅長,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勉強考了個秀才,再也無法前進一步,這輩子都無法指望科舉做官,光宗耀祖了。

光憑一個秀才身份,並不能享受免稅特權,也無法為家中帶來實際收入,除了表麵上被人尊稱一聲穆秀才,看著他身上打著補丁的布衣麻鞋,背地裡也不過暗罵一聲窮酸。

他來京城,本想謀個私塾教習,或者官衙小吏的差使,誰知他人生地不熟,既沒有人脈也沒有背景,京城有身份的讀書人遍地走,根本沒人搭理他。

最潦倒時,隻能在大街上擺攤,給人寫字賺一點生活費,甚至要淪落到給戲班編排劇本的地步。

就在穆棱四處碰壁,準備回鄉時,皇家技術學院正式開始招生,他抱著試試的心,一不留神,竟然考了個第一。

不同於那些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讀書人,穆棱小時候經常幫襯家中務農,對農事並非一竅不通。

進入這所學院,一下子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除了四書五經不教,這裡的課程內容包羅萬象,除了所有人都要學習三年基礎課,再往後,就可以依照興趣,學習不同領域的內容。

農科,醫科,算科,工科,地理,冶金……至少能學到一技之長,就算將來做不了官,根據專業找份糊口的工作也不成問題。

最重要的是,這間學院乃是皇帝親手建立,若是學有所成,最不濟也能進入官署衙門做個吏員,這已經是多少無望科舉的學子求也求不來的好事。

可惜好景不長,這才開學不到幾個月,一份社會實踐必修課的公告,就打破了這些學子的美夢。

穆棱身邊的綠頭巾書生名叫方宏,聽穆棱暗示是皇帝的主意,他先是嚇了一跳,又忍不住埋怨:“那位費這麼大力氣建立一座學院,難道就是為了招挑糞工不成?”

“我真的想不通,這太丟人了,我家裡要是知道我出來讀書,卻去村裡跟糞土打交道,一定會罵死我的。”

“就是嘛。”另外一個學子抱怨,“國子監那群心比天高的監生,一個個眼高於頂,本來就看不起我們這些無望科舉的讀書人,現在倒好,在百工學院念書,將來還要做匠人,做農人,做挑糞工,還不被他們笑話死。”

“早知道我還不如繼續念四書五經……”

穆棱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吧,我總覺得,或許那位有彆的心思在裡麵。”

※※※

在學院老師的催促下,眾學子們分成了十個組,每個組二十人左右,按照分配的試點鄉鎮,收拾行裝,踏上了社會必修課的路。

穆棱所在的小組,在離涇河鎮最近的吳家村,他們的任務是至少修建一座旱廁,幫助當地村民收集糞肥,推廣至少十台改良耬車,如果無法完成,這學期的課業就相當於白念。

穆棱一行二十人,乘著租來的驢車,路上慢吞吞晃悠了兩天,終於從京城抵達涇河鎮。

涇河鎮是附近的一座大鎮,集市相當熱鬨,吳家村就在鎮子以南十裡之處。

穆棱等學子拿著學院開具的路引和介紹信,先到涇河鎮的官衙報道,當地縣令姓吳,早前就收到了京城來的消息,要求配合皇家技術學院學子行事。

吳縣令沒有為難他們,笑嗬嗬地招呼一群學子,在縣衙的廂房入住,第二天就親自帶著眾人到了吳家村。

穆棱自小在鄉間長大,吳家村的狀況與荊州農村差彆不大。

村口有一條三丈寬的水渠,流經村落和農田,全村人衣食住行基本都仰賴這條水渠過活。

村裡大戶的田靠著水渠兩岸,都是上等的良田,遠些的中等田地也可以挑水澆地,唯獨遠離水渠的下等薄田,幾乎沒有水澆地,隻能祈禱老天爺多下幾場雨。

村裡少部分農人,僅擁有一些下等薄田,勉強在生存線掙紮,而那些大部分連薄田都沒有的,都隻有大戶當佃農的份。

穆棱等人沿著水渠一路行來,都在觀察著這裡村民的生活。

第一映像,就是窮,大部分村人都麵黃肌瘦,身上的衣服也以麻衣為主,隻有少數富戶才穿得起綢緞和棉衣。

而後,則是臟。亂糟糟的窩棚,散發著臭氣的豬圈,地麵泥濘的泥土地,還有村民身上汙蒙蒙的衣服,和沾染塵土的頭發。

村子臟,水渠更是臟不忍睹。

有三三兩兩的婦女抱著木盆,在水渠邊浣洗衣物,有村民挑了水灌溉農田,或者回家煮飯,有附近玩耍的小孩子,卷起褲腳在水渠裡遊泳嬉鬨。

還有農婦將家裡的臟汙垃圾往水裡傾倒,順便洗刷恭桶。更有甚者,就在水渠邊的草叢裡便溺,引得蠅蟲亂飛。

整條水渠都彌漫著一股臭氣,越是往下遊,水越見渾濁,越是臭氣熏天,勉強靠著下雨和水渠的流動自淨能力稀釋這些穢物。

可它下遊的村子又是如何的景象,穆棱突然覺得胃裡有些不舒服。

村裡有水井,平時村民多飲用井水,但柴火有限,尤其在冬天,除了富戶大戶可以燒熱水喝茶,大部分普通村民都是喝冷水。

而井水與水渠地下水相滲透,喝起來也帶著一股淡淡的澀味。

常年在這裡生活的人,這樣的水早已習慣了,可他們這些外人,有學子喝了一口,沒多久腹中便傳來一陣絞痛。

穆棱自幼同樣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本來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畢竟縣城裡也沒有多乾淨,公用的茅房一個鎮子也未必能找到一個,街角樹叢間隨處方便的,大有人在。

隻有較大的城市,才會有專門收集穢物的“糞工”,每日清早挨家挨戶上門。

如今他以一種管理者的視角,重新看待這樣的生活,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不適感,這些村民,完全可以生活得更好。

突然一大群陌生人湧進村子,立刻引來了當地村民的警惕。

當他們見到吳縣令時,這種警惕非但沒有放鬆,反而越發戒備起來,甚至還有農人悄悄抓了鋤頭在手上。

他們有的好奇,有的冷漠,有的害怕地遠遠躲了開去,仿佛生怕是縣衙來抓壯丁的。

穆棱身為這一組學子的帶頭人,首先想聚攏而來的村民抱拳施了一禮。

他頭上戴著方巾,斯斯文文的模樣,看著不像那些凶神惡煞的胥吏。

“諸位鄉親父老,我等乃京城皇家技術學院的學子,按學院要求,同縣衙一道,來附近的村子修築旱廁……”

他將此行目的略說了一遍,周圍越來越多鄉親過來看熱鬨,聽到修旱廁,大家先是一愣,繼而齊聲哄笑:“皇帝老兒管天管地,沒聽說還管人屎尿屁的!哈哈哈!”

“旱廁是嘛玩意兒?是茅房嗎?”

“田裡河裡那麼多地方,老子想在哪裡方便就在哪裡方便,管得著嗎?”

“那些醃臢物倒在河裡就是,反正也會被水衝走的。”

“費那個勁乾嘛?事真多!”

“不會又是什麼收稅的名目吧?”

村民們七嘴八舌的笑聲傳得老遠,穆棱倒還好,他身後幾個年紀小的學子,不由尷尬地羞紅了臉。

手裡拿著鋤頭的村民似乎是這裡的保甲,上下打量他半晌,問:“你是官兒嗎?”

穆棱一愣,搖搖頭:“我不是,我是秀才,我們都是皇家技術學院的學生。”

保甲一聽是秀才,詫異地多看他兩眼,又問:“不會是來催糧稅的吧?還沒到秋收呢。”

穆棱無奈:“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揚聲道:“諸位鄉親,我們不是來與大家作對的,請放心,我們隻是來幫助大家修築旱廁,以後到指定地點如廁,方便收集糞肥,還有田地的施肥和灌溉……”

他耐著性子說了半天,吳縣令在一旁冷眼旁觀,臉上仍是笑眯眯的樣子,心裡卻不屑極了,連帶著後麵幾個衙役,都在低著頭捂嘴笑。

上百年來,這裡的村莊都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種田,交租,吃飯,成親生娃,接著種地,交租。

竟然有個秀才帶著一群學生,跑到這裡來修茅廁,簡直聞所未聞。

京城裡的皇帝和那些大官兒們,也不知是腦子進了多少水,才想出這麼個愚蠢的政令。

穆棱繼續解釋:“我們學院是專門學習農事的,附近的涇河皇莊,現在用的肥料都已經替換成磷肥了,肥力比普通的糞肥還要強上很多,莊稼能長得更結實更快,大家平時務農,也該明白灌溉和肥料的重要吧?”

村民們麵麵相覷,涇河皇莊他們當然知道,前幾個月還拖走了一群作威作福的管事太監遊街呢。

隻是一群看著就五穀不分,金樽肉貴的讀書人,哪裡會知道他們莊稼地裡的事兒?

見大家夥兒半信半疑,穆棱趕緊叫人把一架改進版耬車推過來,這架耬車是直接從附近的涇河皇莊借用來的。

幾個學生將改良耬車的用法給村民示範了一遍,這下倒是引起不少農人的興趣。大家都是在田裡伺候莊稼的,是不是好用,一眼就能看出來。

拿著鋤頭的保甲隻關心一個問題:“這耬車,是給我們的,還是要錢的?”

學子尷尬地相互看了看,穆棱道:“可以先貸,等到秋收有了收成,再還錢就是。”

這話一出,村民們立馬警惕地退後了好幾步,連連搖頭,表示他們不要。

穆棱等人皆是不明所以,唯獨吳縣令搖搖頭,悄聲道:“你們知道春種貸嗎?前些年官府要求下麵的村子必須借貸春苗和農具,還有耕牛,不管願意不願意,到了交稅的時節,統一按照借貸的錢算,還有利息。”

“名為借貸,實為變著法增稅呢。”

穆棱轉念一想就懂了,前些年戰事連年,朝廷沒錢供養軍隊,必然要向民間索要,大戶又多與官服胥吏勾結,將本該他們負擔的糧稅,變著花樣轉嫁給底下的農民。

也難怪大家對官服衙門畏懼如虎,甚至把他們當成洪水猛獸,完全不肯配合。

在圍觀看熱鬨的人群中,一個穿著墨綠綢衫的中年男子站在外圍,冷笑著看著那群說話說得口乾舌燥的年輕學子。

“哼,剛弄走一群油鹽不進的稅吏,又來一堆學生,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他身邊一個老仆,點頭哈腰道:“吳老爺,那些來清丈田地的稅吏,老奴帶著銀子去打點過了,可是他們竟然沒有收,無論如何都要挨家挨戶地丈量土地。”

“說是上麵查問的很嚴,而且他們走了,還會再來一批人進行核驗,如何對比田畝數出入太大,他們得吃不了兜著走。”

“您看這……我們那可是足足三千畝良田啊,要是就這麼給他們報上去,彆說明天要交多少銀兩,光是今年要追繳補交的,都是一筆大數目。”

吳老爺手裡轉著兩顆核桃,臉色陰沉:“這事不能就這麼任由衙門胡來,吳縣令怎麼說?”

老仆道:“吳縣令說他也沒法子,據說這事是京城裡的大人物主持操辦的,要求異常嚴格,不是平時的小打小鬨。”

“不過,看這情形,不止是我們吳家,還有隔壁村的鄭家,鎮上的何家,都受不了了。”

“這幾天,他們的書信來了好幾封,就是商量怎麼對付這件事。”

吳老爺冷冷道:“京城的大人物?那又怎樣?自古皇權不下縣,便是皇帝老兒,也管不到咱們吳家村!”

“實在不行,先提一下租子。”

老仆臉色有些發白,道:“可是吳老爺,地租已經是三成五了,再高,恐怕下麵的佃農不乾了……”

吳老爺瞥他一眼:“不乾又怎樣?吃西北風去?他們不乾,多得是人乾。”

他冷眼看著人群中央的穆棱等人,對身邊一個瘦削的年輕人道:“謝知,知道該怎麼做嗎?”

謝知是吳家的上門女婿,也讀過書,可惜連秀才都不曾考中,隻好一心一意當他的倒插門女婿。

“放心吧嶽丈,小婿省的。”

謝知來到人群間,他雖沒有功名在身,在吳家村卻是個有名的文化人,村民們的目光一下便集中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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