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鹽政 想要將人溺斃在懷抱裡(2 / 2)

花漸遇轉頭看向喻行舟,蹙起眉頭:“大人,渤海國實在無禮,他們破壞了鹽場,運走了剩下的鹽,教唆奸商囤積居奇,坐地起價。”

“還敢造謠蠱惑百姓,把怨望都歸咎於陛下頭上。實在欺人太甚!”

喻行舟單手負背,望著一眼看不見儘頭的長隊,搖搖頭:“我們去鹽場。”

※※※

津交鹽場在城外,臨著津交海灣,漫長的海岸線上,錯落分布著數不清的鹽田。

原本鹽場周圍壘築有石牆,有近千官兵看管,防止有人監守自盜,偷運私鹽販賣,同時也將鹽工牲畜般世代圈進在鹽場內,終日勞作,如同鐵廠的礦工匠人們,辛苦勞作到死。

自從鹽場幾年前被渤海國霸占,所有的兵丁都變成了渤海國的士兵,管事們也成了渤海國的太監,而鹽工們依然是啟國的鹽工。

儒城前任知府好幾次試圖派人交涉,都被渤海國的士兵趕了出來,知府無奈上奏朝廷,要求朝廷出兵將這些強盜趕出家門。

彼時朝廷正被燕然的戰事鬨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一個鹽場,更沒有多餘的兵力派到此處。

渤海國便趁機盤踞在鹽場,瘋狂攫取利潤,那位儒城知府無可奈何,隻好放棄收回鹽場經營權,對渤海國睜一隻閉一隻眼。

沒過幾年,這位知府竟然因鹽場交不出鹽稅,被朝廷問罪,最後在府衙留下一封嘲諷昏君的血書,摘下管帽,就此革職。

現在的儒城知府姓宋,聽說當朝攝政到來,宋知府差點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從床上跳起來,匆匆帶人趕來迎接:“未知攝政大人駕臨,下官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喻行舟上下打量他一眼,眯起眼睛笑道:“宋大人,外麵眾多百姓苦於無鹽,大人竟能如此悠閒小憩?”

宋知府拉著喻行舟的衣袖,聲淚俱下地訴說著這些年被渤海國欺壓的苦楚:“攝政大人有所不知,那鹽場現在根本就沒法產鹽,重建哪能不需要時間呢?”

他重重長歎一聲:“若是喻老丞相還在,咱們儒城哪裡會有這種事!”

喻行舟默了默,和煦地安撫著宋知府,道:“如今鹽場還能運作嗎?那些鹽工們如何了?”

宋知府支支吾吾:“這個……”

喻行舟臉色微沉:“宋大人,此事重大,你若敢有半句隱瞞,陛下怪罪,罪責由你自負。”

宋知府無奈道:“喻大人,那渤海國的人臨走前,把大部分身強力壯、經驗豐富的鹽工都帶上了船,現在鹽場隻剩下一群老弱病殘,光憑這些人,乾不了多少活。”

喻行舟:“帶本官親自去看看。”

※※※

日光在津交海灣粼粼的海麵,鋪上一層細碎金光,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在沙灘上。

有兩兩年紀大的老鹽工,帶著幾個孩童,不斷彎腰低頭,在海邊拾取鹽泥,裝在背簍之內。

他們每個人都穿著破舊的布襖,褲管卷起在膝頭,露出一雙瘦骨嶙峋的小腿。

赤著的雙腳踩在冰冷潮湧的海水裡,上麵滿是被碎石和碎裂的貝殼劃破的傷痕,還有厚重開裂的老繭。

鹽場製海鹽的法子,是煮鹽,由鹽工們篩出被海水浸泡充足的鹽泥,運到鹵池製出鹵水。

再將鹵水用大鍋灶反複熬煮,直到熬煮出鹽晶。

津交鹽場原本有一兩千的鹽工,用來熬煮鹽晶的大灶四五十個,每灶四五個灶戶,還有好些個最下層的鹽工,挑擔,燒火,采集鹽泥。

這些鹽工每日的負重量,大約是一個普通士兵的四五倍。

他們大部分人都骨瘦如柴,雙腳長期生滿凍瘡,脊背如同一張被長期張開,失去韌性的弓,隨時都會崩斷似的。

無數鹽晶從他們手中熬煮而出,可他們吃的苦頭,卻遠比吃鹽多得多。

喻行舟和花漸遇一行人,沉默地看著這些鹽工們,麻木而辛勞的身影,良久無言。

喻行舟在鹽場內走了一圈,才發現宋知府沒有誇張,海邊那些沙灘都被人為鏟過,不知撒了什麼東西,鹽泥變得又酸又澀。

那些用來熬煮鹽晶的大鍋灶,全部都被砸毀了,四五十個爐灶,一個都沒有剩下。

這些爐灶都很大,每個都高達兩米多,重建要花費不少時間。

最嚴重的是,鹽場青壯都被帶走,隻剩下兩百個老弱病殘,連拾取鹽泥都要一步喘,讓他們清理沙灘,重造爐灶,又不知需要多久時日。

喻行舟能等,外麵那些一日高過一日的鹽價,已經快把百姓最後一點糧食都要榨乾了。

花漸遇蹙眉道:“宋知府為何不將那些囤積居奇的奸商都抓起來?難道眼睜睜看著百姓買高價鹽?”

宋知府無奈道:“大人恐怕還不知道,儒城裡所有賣鹽,都是渤海商人,他們背後都是渤海國的權貴。他們早就把儒城的鹽都吸乾了。”

“之前鹽場駐守的渤海國官兵雖然撤走,卻停駐在兩國邊境上,他們聲稱這是為了保護本國商人安全。”

宋知府搖搖頭:“下官哪裡敢抓人呐。”

他又朝喻行舟露出一個奉承的笑容:“不過,如今有喻大人出馬,必定馬到成功。”

喻行舟沒有說話,隻是望著白茫茫的海岸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津交鹽場本來就是北方最大的鹽供給地,彆的地方出的鹽,當地都未必夠吃,不可能往這裡調。

再者,按照一般的運貨速度,即便從京州調鹽過來,起碼都得一個月,黃花菜都涼了。

津交鹽場斷供,不僅僅意味著儒城百姓遭殃,就連整個寧州,乃至京州都要受影響。

這些渤海國的人打的小算盤顯而易見,打的就是一個時間差。

他們知道啟國不可能輕易動兵,又無法短時間內製出大量的鹽打破他們的壟斷。

然後在百姓之間傳播謠言,利用百姓的怨氣,倒逼官府向他們妥協,要麼請他們帶著鹽工繼續回來經營鹽場,要麼就花大價錢買他們的鹽。

無論哪種,他們都能得利,若是啟國派兵前來,大不了他們拍拍屁股帶著鹽返回國內,難道啟國還能在燕然虎視眈眈的情況下,公然打進渤海國境內宣戰?

就算派兵過來又如何?士兵也變不出鹽來,反而會掐斷百姓最後的鹽供給,再次激化民憤。

最後,還是不得不捏著鼻子向渤海國購買高價鹽,等待鹽場重新恢複鹽產量。

喻行舟心中冷笑:“打的好算盤,可惜渤海國千算萬算,算不到陛下有新的製鹽之法……”

正當他準備召集人手商議製鹽之法時,一個官差匆匆趕來,滿臉倉皇之色:“大人不好了,外麵突然聚集了很多百姓,嚷嚷著要求讓渤海國的人回來重開鹽場!”

他話音剛落,遠處便傳來一陣喝罵和吵嚷之聲。

由於鹽場那些石土壘築的牆,很多都被渤海國官兵破壞推到,眼下官差人手有限,不少百姓竟衝破了官差的攔截,衝著這邊呼和而來。

這群人成群結隊,各個義憤填膺,大部分人都是底層的窮困百姓,連日來壓抑的憤怒已經快到了爆發的邊緣。

“皇帝拿走鹽場,不給我們老百姓活路了嗎?”

“這麼大一個鹽場,說沒鹽,怎麼可能?誰信啊?把我們當歲小孩嗎?”

“乾脆衝進去,搶他丫的!”

他們臉上怒意勃發,有極個彆之人,手中甚至操著棍棒,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之意。

宋知府臉色一變,怒道:“大膽刁民,竟然敢衝撞貴人!你們反了天了?知道這位大人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們!”

“這是當朝攝政喻行舟喻大人!你們這群刁民敢在攝政大人麵前撒野,小心你們的腦袋!”

說著,他便嚷嚷著讓官差們將這群刁民儘數轟走。

這話瞬間點燃了炸藥桶,抗議的百姓們越發激動:“什麼貴人?分明是皇帝派人收鹽場的狗官!”

“且慢。”喻行舟一揮手將試圖圍上來的官差喝退,對群情激奮的百姓道。

“諸位,本官是奉陛下之命,特地來主持儒城鹽政之事。請各位放心,朝廷絕對不會做出收回鹽場,逼死百姓的事。”

“正相反,是渤海國妖言惑眾,挑撥是非,汙蔑朝廷,汙蔑聖上。”

眾人麵麵相覷,都用警惕而敵視的眼神望著他。

其中有人叫道:“我們不信,誰給我們鹽,我們才信誰!”

“就是!光說有什麼用!把鹽拿出來!”

宋知府偷眼瞥一眼喻行舟,暗地撇嘴,光會說空話誰不會,縱使這位喻大人再如何厲害,又不是神仙,如何能變出鹽來?最後還不是要靠他打發這群刁民。

喻行舟不動聲色地環視左右,忽而一笑,淡淡道:“我知道各位的來意,這樣吧,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本官允許你們進入鹽場,隻要你們能翻找出鹽來,就歸你們所有。”

眾人一愣,又聽喻行舟不緊不慢地道:“但若你們找不到,作為爾等鬨事的處罰,就要老老實實聽本官吩咐,為本官差遣。”

“本官承諾,七日之內,會有足夠且廉價的鹽,送到諸位手中。”

那些百姓仍是將信將疑,有人大聲喝問:“我們憑什麼相信你?說不定隻是緩兵之計!”

喻行舟抬起頭來,銳利的目光掃過去,嚇得那人立刻縮了縮脖子。

不知想起什麼,他又很快緩和下神色,淡淡道:“本官姓喻,名行舟,乃是前任左丞相喻正儒之子,你們信不過我,總該相信這座城的名字吧。”

這裡的百姓沒有哪一個不知道喻丞相的,頓時一陣嘩然,驚訝又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喻行舟心中無聲喟然,沒想到,他竟然會有利用父親的名號,為自己博名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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