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沼地漸漸升起薄霧,有星星點點的流螢飛舞而來,讓荒涼的濕地多了幾分夢幻。
虞禾扯了扯謝衡之的衣帶,小聲道:“有螢火蟲,你看。”
“嗯,看到了。”
說完也跟著她停下腳步。
這些螢火蟲就像是被什麼吸引,不約而同飛來,彙聚如一條起伏的星河。
虞禾忍不住問:“你是不是用了術法,想要討我開心?”
謝衡之正欲開口,一支飛劍寒光陡現,劍氣撥開沉寂夜色,將彙聚的螢火驚散,直直朝著他的眉心刺去。
謝衡之略一蹙眉,卻並沒有及時出手。
虞禾有些意外,急忙起劍將鋒芒打開。
直到背後一聲劍器被擋下的嗡鳴聲,虞禾回首去看,才發現他不何時用墨火擋下了另一隻長劍。
那隻劍悄無聲息,沒有帶起絲毫氣浪,也沒有鋒銳的劍意,以至於虞禾一時間沒有察覺。
一劍在前,以劍招分散注意,令一劍藏匿在後,伺機而動取人性命。
“悲風泣月。”謝衡之眉梢輕挑了一下,評價道:“你那位好友的劍法精進不少。”
說完,雙劍倏爾間飛遠,無聲隱入黑暗。
虞禾沒想到連泣月都來追殺她了,幽幽地歎息一聲,說:“是,竟能將劍意隱藏得這樣好,我方才險些沒有察覺出來。”
她倒是想說,她方才正在走神,謝衡
之什麼時候反應那樣慢了,那隻細劍都快刺入眉心了也不見他擋招,好在她及時擋下,隻差一點,他就成了泣月揚名天下的踏腳石。
“衝我來的,想必是有話與你說。”
謝衡之說完,薄霧之中果然漸漸出現了幾個身影。
“泣月,還有……”虞禾的臉色微變,驚訝道:“柳汐音?”
泣月麵上還帶著歉意,背著兩隻劍就要上前,又被身後的琴無暇給拉住了。他下半張臉被麵紗遮住,額前係著一塊麻布似的抹額。
他警惕地盯著謝衡之,而後對泣月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上前。
柳汐音與顧微卻一直走到他們麵前才停下。
“師父,虞前輩。”
謝衡之朝著霧氣沉沉的夜色輕瞥了一眼,意味不明道:“沒有旁人了嗎?”
柳汐音愣了一下,搖頭道:“沒有了。”
問完他便不再說話。
虞禾站著不動,斷流也收了回去,她有些苦澀地開口:“是來抓我的嗎?”
他們是書裡的主角,是正道的棟梁,比她勇敢也比她心懷大義。
看到自己尊敬的前輩,在蒼生陷入危難,本該毅然決然站出來之時,她選擇了退縮,自私自利地保全自己,柳汐音也好,泣月也好,應當都為此感到失望吧。
“她不是,我是。”率先開口的卻是顧微。
顧微眸光熠熠,在黑夜中宛如一雙寒星。
“玉虛境上下為了平息魔亂已經戰死一半修士,我父親也葬身邽州。已經死了太多人,我不能讓他們白死。前輩無辜,天下眾生同樣無辜,我沒有其他選擇。”
顧微說完,卻遲遲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換做今日,送死的人換成柳汐音,你又會如何?”謝衡之問他。“你也會如此勸她去死?”
他說著,指尖隱約有流火閃爍,如果顧微的回答他不滿意,下一刻墨火便會撲過去。
“她不想死,我會護她到最後,她選擇犧牲,我亦不讓她孤身一人。”
顧微說完,謝衡之指尖微弱的火光也隨之不見。
說儘了,隻是立場不同,哪有什麼誰對誰錯。
那些人要殺她是應該,她想保全自己也是應該,到了最後,誰贏了誰就是對的。
“師父……”柳汐音張了張口,又不知還能說些什麼。“倘若……倘若虞前輩心意已決,你又何必為難她。”
一直到此刻,她還是更願意相信,虞前輩是想要犧牲自我,隻是苦於被謝衡之困在身邊,不能做出自己的選擇。
“為難?”他笑了一聲,顯然明白了柳汐音的意思。“我為難她時,你願意替她說情,倘若天下人來為難她,你會如何?”
柳汐音抿唇不語,謝衡之涼涼道:“天下人用大義逼迫她是應該,我用私情為難便是不該,原來如此。”
顧微雖說得義正辭嚴,到底是心中有愧,被說得麵色發白,僵持著遲遲不肯拔刀。
柳汐音似乎是有話想說,卻被謝衡之三言兩句壓下。羞愧與傷心一起湧上來?_[(,眼眸泛起盈盈水光,話也不知該如何出口了。
那邊的泣月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甩開琴無暇的手,朝著虞禾跑了過來。
“前輩!”
泣月也頗為歉疚,羞愧萬分道:“對不住了前輩。”
“你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嗎?”
虞禾雖然被逼得可憐,但她到這種時候還是很好說話的。隻是有個謝衡之往她身旁一站,莫名就壓得人不知如何開口。
他輕輕一瞥,就能嚇得人腦子一片空白。
“我去跟她們說些話,你就不要跟過來了。”虞禾小聲囑咐他。
謝衡之點頭,腳尖踢了踢臥在虞禾腳邊的尚善,示意它陪在虞禾身邊。
尚善憤怒地抖了抖尾巴,還是迅速跟了上去。
直到走出謝衡之的視線,柳汐音才悶悶地問:“師父也沒辦法了嗎?”
虞禾苦笑:“沒有了。”
“那前輩……是前輩自己的選擇,還是師父他……”謝衡之的偏執和瘋狂,柳汐音是見識過的,事到如今,她還是更想聽虞禾自己的心意。
“是我自私,我不想死。”
虞禾答得坦然,柳汐音卻又忍不住反駁:“前輩不是這種人,無論如何,這一切錯不在你。”
泣月附和:“其實謝衡……謝前輩說得也有道理。”
但她緊接著又小聲卻堅定地說:“再過三日,瑤山也要與各大仙門追殺前輩,我也在其中。我……我答應了琴夫人,我要護佑瑤山和少主,還有天下蒼生,今日過後,再見前輩之時,我隻能……”
想到自己說這些話,與恩將仇報沒什麼分彆,泣月更加羞愧了,眼神都不敢看向虞禾。
虞禾並不生氣,他們都各有苦衷,各有要去捍衛的道,不分對錯,隻有立場不同。
柳汐音不說話,想必答案也是如此。
正因為幾人心中糾結不下,才一路追蹤至此,想見到她本人,好得到一個答案,讓她們做好與她刀劍相向的決心。
虞禾忍不住想,其實她也有很多在意的人和事。
曾經她力量卑微,總有許多無能為力的時候,但如今,她也是有力量,能夠保護什麼人的。
琴無暇與顧微無言地跟在她們身後,虞禾走近了才確認,琴無暇額心確實係著一條麻布。
泣月注意到虞禾的目光,解釋道:“掌門與諸位前輩為了修補地脈,損耗了大量修為,中間又遇上魔族作亂,已經殉道了。還有瑤山的諸位長老,為了護住雲夢仙洲,也有好幾位不在了……”
難怪……
疆黎有人修補地脈,雲夢仙洲也有。
作為中州最大的仙門,想必棲雲仙府也損失慘重,屆時為了斬斷地脈封印魔域,還要死許多人。
柳汐音一向堅韌,從不在人前示弱。如今看天命弄人,也體會到了兩難全的滋味,麵上難掩的傷感。
她盯了柳汐音一會兒,低下頭望著手中的長劍,指腹輕輕摩挲過劍身上的斷流二字。
“你回去見到鶴峰主,替我給他傳個話。”
柳汐音隻聽沉默許久的虞禾冷不丁開口,隨即不等她開口應答,便感覺溫熱的指腹觸上了她的眉心,一縷靈力恍然間已然落在她身上。
柳汐音反應過來,這是棲雲仙府的傳音秘術。
既然虞禾不想讓旁人知曉,她也不必多問,可是……謝衡之知曉嗎?
柳汐音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出口,隻說:“前輩在想什麼?”
“我在想一個故人。”
虞禾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般,再抬起眼的時候,麵上的鬱鬱之色已經不見,相反是一片明澈的堅定。
她想,要是重來一回,她也願意替周師兄擋下那一刀。
細數一番,她也有很多,可以讓她奮不顧身,以命相護的人。
有霽寒聲,鶴峰主、柳汐音、宋師姐……還有——
謝衡之。
——
人影漸漸消失在薄霧中,謝衡之孤身站在蘆葦旁,靜看夜風拂動的蘆花如雪浪翻湧。
散落的蘆花似飛雪,悠悠揚揚地飄在空蕩的黑夜裡,又悄然落上他的肩發。
謝衡之抬手,輕而軟的蘆花落在他掌心。
本來約定過,今年再去雪境看冰燈會……
他垂眸一瞬,從來無波無瀾的心中竟也感慨萬千。
蘆花在謝衡之掌中被緊握,又在下一刻隨著他展開的掌心隨風而去。
“出來吧。”他冷聲道。
寒涼如水的夜色中,漸漸現出一抹白衣身影。
“謝衡之”,霽寒聲見到他,那張溫潤如玉的一張臉,總是像凝結了一層冰霜。
謝衡之行事不講道理,不擇手段又善用心機,霽寒聲向來信不過他。但這一回,尚善受謝衡之的吩咐,給他帶去了一句話,又故意引柳汐音他們現身。
即便此回命喪此地,他也會來。
霽寒聲眼中不減警惕,語氣卻又隱含希冀,甚至激動到聲線微微顫抖。
“你真的有辦法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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