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弱點(2 / 2)

又逢春 山間人 9793 字 4個月前

上山的時候,她悄悄走到趙恒的身邊,拉拉他的袖子,輕聲道:“我知道郎君在關心我。”

趙恒抿緊雙唇,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指指地上凹凸不平的地方,道:“仔細看路。”

月芙已然習慣了他這副樣子,“哦”一聲,又悄悄拉一下他的衣袖,便加快腳步,與前麵的徐夫人等走到一起。

六歲的寬兒似乎格外喜歡月芙,一見她過來,忙鬆開母親劉夫人的手,小跑著到她的身邊,舉著手裡才摘來的一朵橘色小花,道:“寬兒要送給沈夫人!”

幾位夫人紛紛笑起來:“這孩子似乎與沈夫人有緣,頭一回見,就這樣親近,往日他可不會如此。”

劉夫人亦道:“看來,沈夫人將來做了阿娘,定十分會哄小兒。”

寬兒生得唇紅齒白,小小的年紀,一雙眼睛格外明亮,說起話來笑嘻嘻的,十分活潑。

月芙很喜歡這位小郎君,接過他手裡那朵小花,又牽著他的手,帶他一道往上爬:“咱們走快些,比他們都先上去。”

兩個年紀最小的人就這樣手牽手走在最前麵,抵達山間的石窟。

不一會兒,眾人都到了山上。

天梯山石窟開鑿於北涼時期。其時,涼州尚被稱作姑臧,乃是北涼國都。因地處要塞,中原至西域的往來皆要經過此處,一時成為西北最繁華的城池。

西域高僧接踵而至,在此開壇講法,翻譯佛經,盛況空前。

如今,盛況不再,唯留下當初曆時二十餘年開鑿,後又經曆代修繕的石窟。

大佛窟中,巨大的佛像依山而坐,直鼻大眼,卷發厚唇,麵龐圓潤,滿懷慈悲,俯視芸芸眾生。他的腳下便是山間的薄雲碧波,飄渺蕩漾,景致極佳。

周遭的十幾個小石窟中,曾用來供往來的僧人歇腳住宿。數百年過去,牆上的壁畫已斑駁褪色,依稀可見當年初繪時的樸拙之美。

如今,天梯山上依然有或路過,或在此修行的僧人,遇見前來觀賞、遊曆、上香的遊人,亦會停下腳步,雙手合十,微微行禮。

山野之間,沒有食肆商販,眾人緩步走完後,便取出備下的乾糧,簡單果腹。

寬兒被他母親劉夫人帶去飲水,月芙一個人站在一幅釋加說法像前,不知怎的,腦中就情不自禁地試圖想象數百年前的盛況。

“在想什麼?”趁著眾人都沒注意,趙恒一個人走到她的身後,輕聲開口,打斷她的思緒。

站在洞窟中,月芙暫時將帷帽摘了下來,聽見他的聲音,不禁轉過頭對他一笑:“我在想,過去這裡最繁華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她的見識不廣,卻也知曉這片在史書中被稱為“西州邊鄙,土地瘠埆”的地方,也曾有過繁華似錦的時候。

趙恒亦跟著笑了,卻並非她那樣的感慨傷感,隻是道:“你隨我來。”

月芙不明所以,重新戴上帷帽,跟著他一道走出洞窟,沿著山坡走到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

趙恒指著眼前的景象,含笑道:“你看。”

自山上俯瞰而下,方能見到遠處疊起的山巒之間,有連綿齊整的農田與縱橫交錯的溝渠,往來的軍士身穿裋褐,彎腰耕種。而更遠的地方,還有大片青翠欲滴的草場,天青雲低,牛羊成群,牧民們縱馬奔馳,歡快不已。

一切看起來都生機勃勃。

月芙被這樣的情形吸引,頓時眼前一亮,有些驚喜:“來了這麼久,我竟不知原來城外還有這麼多人。”

提到這些,趙恒的麵上有難掩的自豪:“城中看起來人不多,但到逢年過節時,定會讓你大吃一驚。城外的郊野草場,經過數百年的戰亂與遷徙,原本俱是荒蕪一片。然而,河西一帶乃一處軍事要衝,曆來需駐重兵。大魏立朝以來,這兒的軍需補給便始終是一大難題。是祖母,她采納了幾位寒門出身的朝臣的意見,先在涼州駐重兵,減少戰亂,又在此屯田、屯牧,使百姓得以休養生息,至今十幾年,已然與過去的情形大不相同。”

屯田、屯牧一策,就是在他跟著蘇仁方來到涼州的時候開始施行的,十幾年來,他親眼看著這片荒蕪貧瘠的地方重複生機。如今,河西一帶所儲之軍糧,可供十年之久。

月芙隻覺心中有難得的開闊與激蕩,回想起當初在太極宮中,與先帝一道坐在禦座之上,接受百官與宗室跪拜的沈皇後,不禁鼻尖微酸,感慨道:“姑祖母的確為大魏做過許多事。”

隻是,如今長安的人們提起她,卻多是“牝雞司晨”、“顛倒綱紀”一類的論調。

世事變遷,令人唏噓。

兩人在此站了片刻,臨到要回去時,趙恒忽然說:“方才劉夫人說,你將來做了母親,定十分會哄人。”

月芙眨眨眼,有些懷疑地看著他。

私心裡,她也覺得劉夫人說得不錯。趙恒這樣捂不熱的性子都被她哄住了,可見她的確會哄人。這也是在家中時,身為長姊被逼出來的一身本事。

不過,趙恒刻意重複這句話,實在有些可疑。

“郎君想說什麼?”

隔著帷帽,趙恒看不清她的表情,抿了抿唇,搖頭道:“沒什麼,回去吧。”

……

東宮的信自發出後,便被差役一路如八百裡加急軍報一般,馬不停蹄地送到數千裡之外的涼州城中。

賀延訥將所有人都揮退,一個人將屋門關起來後,才從貼身的兜裡取出密信,見封口的火漆完好無損,這才拆開閱覽。

他看得極快,為了確認自己不曾錯看漏看,反複讀了好幾遍,才抽出火折子,將信燒去。

太子讓他見機行事,令八王在任上犯下不可挽回的錯。

回想起這一個多月裡見識過的趙恒的為人,賀延訥不禁擰緊眉頭,深思起來。

那可是個幾乎滴水不漏的人,任他激了數次,都穩穩當當,不動如山。

要扳動這樣的人,必得找到致命的弱點。

身為皇子,天潢貴胄,很可能不但未能撼動一星半點,反而讓自己屍骨無存。

賀延訥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將外麵的心腹喚進來:“八王這幾日在做什麼?”

自上一次不歡而散後,趙恒似乎徹底沉下心來,再也沒了動靜。

“八王這幾日皆按時在衙署中處理公務,除此之外,不曾有其他動作。閒時,更是乾脆帶著王妃在郊外騎馬,今日似乎還邀了鄭將軍及其夫人等,一道去天佛寺石窟遊玩。”

賀延訥聽完,沉思半晌,喃喃道:“看來,八王似乎對王妃十分體貼啊……”

那名心腹一時沒辨清他這話是否需要回答,遲疑一瞬,肯定道:“應當是這樣的。一來是新婚,八王年紀輕,正是感情最濃之時。二來,聽聞這位王妃的來曆也十分曲折。”

經這一提醒,賀延訥頓時想起來了。前來赴任時,他特意打聽過長安的消息,知曉這位八王妃先前曾嫁過人,和離之後,才嫁給八王。這樣的婚事自然得不到聖上的支持,是八王堅持不懈地懇求,引聖上心軟,方得償所願。

如此看來,八王應當對王妃用情頗深。

興許,這就是一個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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