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冷風, 在耳邊疾馳。
唐思菱趕到的時候,師兄卓非將沈卿玉護在身後,已經跟大當家對上了。
“隻要說出我二弟的下落, 我姑且還能留你們一條性命!”
卓非不是大當家的對手,且還受了傷,但他怡然不懼, 隻是冷笑,“消失那麼久,還能去哪,你要是真的兄弟間感情深厚, 那便自刎去地下陪他吧。”
沈卿玉病未好,受不得寒, 身上披了件鬥篷,顯得更加羸弱, 但那份不屈的勇氣和身前的人如出一轍,“像你們這種無惡不作, 隻會欺負平民百姓的山匪, 遲早會遭報的, 就像你口中的二弟, 悄無聲息不見了蹤影, 誰知道——”
“住口!”在兩人的刺激下, 大當家盛怒, 抽出身後大刀,縱身朝著兩人發狠砍去。
卓非提劍橫擋,但直接被震得倒飛,眼看摔坐在地的沈卿玉將直麵冷光凜凜的刀鋒,他驚喝一聲, 不顧自身安危,撲過去便將沈卿玉護在身下。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卓非的背直接袒露在大當家手中的大刀麵前,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未來臨。
血肉刺穿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裡,格外分明。
同時間隱忍痛苦的悶哼聲,聽起來很熟悉。
卓非驟然回過頭,便看到前幾日又開始換回穿白衣的師妹,胸口一大片血色浸染,猩紅刺目。
那長刀猛地抽出,唐思菱纖瘦的身體被力道帶著一個踉蹌,緊接著軟綿綿地跪倒在冷硬的地上。
卓非怔怔看著這一幕,如遭雷擊。
而長樂雖身體素質異於常人,跑得極快,但到底不會輕功,比之唐思菱要落後一些,等他氣喘籲籲地趕來,看到那大片如花般盛放的血色時,雙腿一軟,差點摔個跟頭。
他的頭開始劇烈地痛起來。
上次為了找到唐思菱而預知到的畫麵,不斷在腦子裡翻攪,和眼前這一幕一模一樣。
長樂一步一步朝著唐思菱走去,他似乎眼裡除了她,再看不到任何。
即便是麵對再次提刀防備的大當家,他也目不斜視。
但是反應過來的卓非,先他一步,一把托起唐思菱的肩背,將她抱進懷裡,“師妹,彆怕,不會有事的,我這裡有藥。”
他匆忙去摸身上的藥瓶,但被懷裡的人伸手擋住,唐思菱看著他,搖了搖頭。
也不知是不是鮮血噴湧流失,她的手很涼。
“我能感受到……沒用的,”她說話已有些艱難,卻仍堅持著,急切下有血從嘴角溢出,“師兄,在最後我想說,我的確很任性,也的確……對沈顧娘有過敵意,但不管你信不信,這次告訴山匪你們的藏身之處,並非我本意,我的錯……我用命來彌補,你能原諒我嗎?”
師兄緊緊攬著她,慌張的模樣,叫她像是又回到了山上的那些日子。
“思菱,你振作一點,我根本就沒怪過你!”卓非抖著手,倒出一粒能救命的藥,喂到唐思菱嘴裡。
隻是可惜,剛咽下去,唐思菱便又吐出一大口鮮血,那藥也混雜在其中被吐了出來。
看著她這副已然無力回天的模樣,卓非脖頸暴起青筋,豁然抬頭看向一旁的大當家,咬牙一字一句道,“今日我必要你死!”
大當家因為唐思菱的突然出現擋刀,一時錯愕,此刻聽到這番話,再次舉起手裡的刀,“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幾個人,夠不夠我殺。”
卓非握緊手中的劍。
長樂也直直擋在唐思菱前麵,赤手空拳,卻無半點畏懼。
大當家腳步剛動,千鈞一發之際,一聲高喝隨著淩亂腳步趕到,“大膽草寇,還不快快收手!”
之前和張侍衛分道揚鑣的時候,卓非便讓其去向那位大人通報今晚的情況,沒想到在夜色這麼濃,以及不確定山匪是否會在同一晚再次襲擊的情況下,仍立即召集了高手和官兵及時趕到,可見對他和沈卿玉的安危十分重視。
大當家被重重圍住,正要選個方向殺出條路來,還不等他縱起身,那位大人身邊請調來的兩位高手便齊刷刷扔出鐵爪,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胛,雙方很快戰成一團。
唐思菱看著突然出現的大批人馬,和眼下瞬息混亂起來的場麵,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一切都是預謀好的。
選擇在這樣一個地方包圍捉拿,恐怕也是因為平坦荒蕪,大當家縱使輕功了得,也不如在鎮子裡時可以借著地形隱蔽逃脫。
所以,關於藏身的地方,師兄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他知道她當時在門外,對她也早已是心生防備。
隻有她,像個傻子,竟愧疚難安,用她那半吊子輕功全力趕來,生怕遲了一點會悔恨終生。
當然,她並不是真傻,相反很聰明,想通一切不過呼吸之間。
刀捅在胸口,她沒覺得有多疼,現在卻疼到撕心裂肺,“師兄……所以你隻是利用我……”
“在你心裡,也根本就不信任我……你認為我一定會把消息透露給山匪,想要害死沈姑娘。”
“我可……真壞啊。”她沒有再解釋。
自嘲間,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唐思菱是個非常倔強的角色,隻有兩場哭戲。
一次是拿刀劃破臉她沒有哭,但在麵對師兄卓非問她為什麼全身而退的質疑時,她揭開紗布展露出猙獰傷疤,打碎所有驕傲時,歇斯底裡的哭。
一次是現在,靜悄悄的,隻一滴眼淚滑落,了無生氣,仿佛一朵即將凋零的花,輕盈脆弱到一碰便要墜得粉碎。
兩場戲,歇斯底裡的哭和波瀾不驚的掉眼淚,很難說清楚哪個時刻更難過,但毫無疑問,不論哪一場戲,帶給觀眾的感染力都是極強。
【爆哭!!!】
【合著每次危險,男女主安然無恙,唐思菱就注定是個擋劫的炮灰是吧?】
【真受不了,卓非跟沈卿玉既然已經遞了話,有官府,還有那什麼大人身邊的高手趕過來,那拖延時間等待支援不行嗎?明知道打不過,為什麼還非要去激怒山匪?結果差點被殺,還得唐思菱來擋刀?我他媽想給男女主一人來一刀!!!】
【女鵝剛恢複容貌,都打算跟長樂離開,去開始新生活了,結果現在來這一出?】
【我人都被刀傻了,心臟真的承受不了】
【太心疼唐思菱了,明明她跟卓狗青梅竹馬相處了那麼多年,而且卓狗下山之前還在撩她,說回來就成親什麼的,結果轉頭說變就變,為了個認識不過數月的人,對她各種冷漠忽視,各種質疑不信任,這擱誰身上都受不了啊,敢情你的女主是寶,師妹就成了根草?】
【我哭不行了,女鵝不會真的就沒了吧?】
卓非幾乎不敢看唐思菱的眼睛,他隻是緊緊抱住她,“思菱,彆說了,彆再說了,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但是任誰都看得出來,唐思菱現在的狀況極差,她身體裡湧出的血,不僅染紅了大片衣裳,還滲透進地下的泥土,蔓延著彰顯出她生命的快速流逝。
她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像是有些冷,輕輕打著顫,“師兄……讓長樂扶著我。”
太多的愛和怨,就像是一把大火,燒到最後什麼也不剩了。
生命儘頭,她不再看向她滿心滿眼裝著的師兄,而是將目光遙遙投向遠方,那裡是門派的方向。
是她曾經總想要逃離的地方。
長樂接過她,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稍一用力,她就會碎。
“如果……當初沒有下山,該多好。”唐思菱又吐出一口血,眼睛卻像是回光返照般,奇異地亮了起來,她緩緩看向長樂,“烏逖古,你的名字……可真難記。”
她吐槽完,又叫他長樂,“你是我下山後,唯一不後悔遇見的人。”
“謝謝你……”
說完這句話,唐思菱便再沒了聲息。
不遠處,大當家還在拚死反抗,圍鬥正如火如荼。
喧鬨和這邊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
卓非的目光一點點轉過去,拖著手中的劍,驟然朝著被圍攻的大當家衝去,勢必要將其斬殺!
原地,長樂跪著,仍抱著唐思菱,一遍又一遍叫著她的名字,聲音輕顫。
他的台詞功底並不強,演起來動作也有些急躁,但勝在入戲,眼神迸發出的情感,濃烈又撲麵而來,讓那點小瑕疵也顯得莫名打動人。
林導之前的特寫都是給到唐思菱的,現在也忍不住給到長樂。
隨著鏡頭拉近,能清晰看到,他的悲慟是先在心底裡慢慢侵蝕,再由內而外湧動,這種靜態的張力,甚至都不需要掉眼淚,隻是紅著眼眶,也能感受他仿佛天地崩塌,地動山搖般的痛苦。
漸漸地,他開始壓抑地哭出聲,逐漸哭聲越來越大,最後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他始終記得,第一次見到唐思菱那天。
她一身火紅的裙子,穿過人群朝他走來。
不遠處,沈卿玉同樣不好受,她動容又憐憫地試圖過來安慰,但未等走近,緊抱著唐思菱的長樂,渾身肌肉緊繃,似乎已經陷入到狂亂狀態,身上迸發出一股難言的氣勢。
沈卿玉一時間難以靠近。
一陣風沙揚起,等她再看過去,長樂連同懷裡的唐思菱,一起不見了蹤影。
接下來是終於解決大當家,山匪清剿有望,以及男女主曆經危險後感情再次升溫的戲。
退下場的夏林知還被謝盛風抱在懷裡,她聽到打鬥聲漸遠,估摸著應該是已經離場了,這才從‘死屍’狀態脫離出來,睜開眼。
隻見謝盛風清冷的下顎緊繃,直視前方的眼睛還紅著。
攬著她的手臂仍有些收攏用力,能感受到他沉靜外表下,有如實質的悲愴和痛苦。
已經離開了鏡頭範圍,卻還一時走不出來,的確是入戲了。
夏林知胡亂抹了把掛到下巴的假血,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嚇人後,抬手在他眼前一晃,“收!”
謝盛風頓住腳步,斂下眼瞼看她,眸子裡湧動著的濃烈情緒,叫夏林知微怔。
“你先……放我下來。”就這麼被抱著對視,她有些不自然地動了動,試圖落地。
謝盛風將她放了下來,但在她要拉開距離的那一瞬,卻一把捉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扯回到身邊。
像是隻有觸碰到她,才能確定她不會消失。
“都是假的,我沒事,你看,”夏林知安撫間,還做了個鬼臉,試圖讓他笑一笑,放鬆下來,“我活得好好的,能長命百歲呢!”
等到謝盛風逐漸平靜,夏林知想到長樂的結局,輕歎口氣,“其實不隻是卓非和沈卿玉認識不過數月,長樂和唐思菱同樣,更何況他們之間隻是單箭頭,唐思菱喜歡的始終是師兄卓非,可惜長樂仍舊一心撲進去,他的感情又太過真摯純粹,才會那樣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