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裡, 祝淩聽到了兩個人的呼吸聲。
在傳聞中,因為斷腿而無比陰鬱頹廢、有時還會借酒澆愁的燕國大皇子, 此時臉上神色從容。他雖然坐著輪椅,但脊背挺直,眼神清明。他的目光落在帳篷內另一人身上
“皇妹可願助我一次?”
被他注視著的,是一個身著宮裝,麵容柔美的女孩,年紀不大,十六七歲的樣子。
被他詢問的女孩垂下了頭, 臉上帶著抗拒的神色“皇兄說笑了,我與鄭氏雖有些血緣聯係, 但卻與沒有並無二致。”
她臉上露出些許苦笑“如今鄭氏主家一脈,怕是對我多有怨懟。若我貿然為皇兄牽線搭橋, 說不準皇兄也要落得被埋怨的下場。”
這話語已隱約帶了些婉拒的意思。
“我現在的光景,你也是看見了———”燕焜昱像是並未注意到這拒絕的意味,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腿,語氣裡帶著幾分嘲諷, “在我雙腿完好無損的時候, 我身邊花團錦簇,人人奉承,看起來那般氣派,可如今呢?門庭冷落,人走茶涼, 不過如此。”
因為他斷了腿, 太醫斷言他此生絕無站起來的可能, 就相當於直接了當地宣布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登上燕國的王位。
一個永遠都不可能繼位的皇子, 在其他人眼裡便沒有了可以依附的價值, 他不能成為燕王,就代表著他身上幾乎無利可圖。
而他的親人
他的父王在他醒來脫險的第一時間便是下旨斥責他莽撞不知進退,不知愛惜己身,可也派了不少太醫,賞賜了源源不斷的珍貴藥材,但在發現他要終身與輪椅為伴後,他派去取國庫裡藥材的人卻常常被為難,他氣不過處理了那些刁奴,又被他的父王下旨申飭,說他氣量狹小,無容人之心。
他的母妃在知道他的傷勢後日日垂淚,常常派人來關心他的衣食住行,生怕旁人怠慢了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母妃來探望他的時間越來越少,她的目光漸漸轉移到了他弟弟,也就是四皇子身上,最近寥寥數麵,在照例關心過他的腿後,便是明裡暗裡地暗示他,他現在已經廢了,不能再去爭那至高無上的位置,與其讓其他人坐到那位子上對他們母子趕儘殺絕,還不如用他手裡的剩下的人脈和權利為他的弟弟鋪路,等他的弟弟繼承王位後,他作為同父同母的哥哥,自然能得到最妥善的對待。
他母妃口中的好弟弟,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在清流中名聲極好的四皇子,在他傷勢未愈的時候日日過來與他關心,做足了一副好兄弟的模樣,他確實是感動過的,甚至動過要將手裡剩下的勢力都交給他的念頭。
如果如果不是他的好弟弟裝兄友弟恭的耐心差了些,讓他知道了他與其他人暗地裡的談話,知道了他已經按耐不住地想要將他敲骨吸髓,榨乾最後一點有利的價值,來成就他的一番美名的話。
撕開那溫情脈脈的假麵,裡麵全都是肮臟的算計和野心,那幾分親情在那煊赫的權勢麵前不值一提,不剩幾分。
他如同從雲端墜落,從天之驕子變成一地爛泥,爛泥滋生出了不甘,滋生出了如毒蛇一般的怨恨。
腦海裡不經意地劃過了這些往事,他的呼吸微微亂了幾分,頓了頓後,他才接著繼續說
“秋獮之行,王室的住處向來是按齒序排列,按燕國的禮法,我此時應該住在最靠近中心的位置。”
可如今最靠近中心的位置,住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喜好風雅的二皇子和驕縱的五皇子也住在他的前麵。
如果沒有燕王的授意,誰敢這樣違背禮法地安排皇子的住處?
“我身為皇子,都落到這般下場。”他歎了一口氣,“更何況是皇妹你?”
他微微偏頭,消瘦了不少的麵龐看起來有種沉鬱的溫柔
“鄭氏嫡脈的族長夫人是你姨母,從小也是看著你長大的———”
他麵前女孩子臉色陡然蒼白,眉皺起來,雙手不自覺地在衣服上抓出褶皺。
他安撫似的衝女孩子笑了笑,話卻沒停
“雖然當年出了那樁事,鬨得有些不愉快,但血緣親情終究是斬不斷的,更何況,當年之事錯不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