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倒計時(2 / 2)

“邱行德!伍佑!劉斌!”鄭家主念出一個又一個名字,被他念到名字的人紛紛垂下頭,不敢與他對視,臉上的愧疚之色暴露無遺。

“你們知道你們自己在做什麼嗎?”鄭氏家主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燕京動亂,上衛求援,鄭氏若是不馳援燕京,等動亂平息,便會被認為是逆黨一流!”

“逆黨?”忽而有一道女聲壓過了他的聲音,圍著鄭氏家主的部曲突然向兩邊分開,一個女子緩緩走來,她穿著深色的衣衫,如雲般的發絲裡夾雜著霜白,一串檀木的佛珠在她的手腕上鬆鬆地繞了兩圈,“領旨不受而已,算什麼逆黨?”

“領旨不受而已?”鄭家主心頭的絕望一陣陣上湧,“齊倚弦!你是瘋了嗎!你知不知道鄭氏如今有多艱難?你這是在葬送鄭氏數百年的基業!”

“葬送鄭氏數百年的基業?”齊倚弦———也就是如今的鄭夫人冷笑一聲,“鄭澹泊,水神節那場驚變,是讓你軟了骨頭嗎?”

水神節......

鄭氏家主沉默了一瞬,語氣裡帶著低低的歎息:

“倚弦,我知道你心裡有怨,可一族興衰......不能這樣胡鬨!”

“我從不胡鬨。”齊倚弦撥動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鄭澹泊,我們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你始終不了解我。在你眼裡,齊倚弦出閣前,是燕京有名的閨秀,出嫁後,是鄭氏的主母,是瑄和他們的娘親,是一個好的妻子人選。”

火把的光倒映在眼睛裡,齊倚弦的眼中仿佛有什麼被點燃了似的:

“我讀過過很多書,卻最終安於相夫教子,我覺得這就是女子的宿命。直到十年前,我發現我錯了。”

齊倚弦向前走了一步,她直視著這個與她相伴半生的枕邊人:“尊榮、權利、名聲———這些全都是你給予我的,我依附著你,所以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沒有置喙的權利。”

“十年前的那一天,我特彆恨。不是恨你,而是恨我自己。”

鄭家主無言以對,這刻,他覺得他的妻子好像變了,不,或許不是現在,而是更早。

“我恨我自己無能,所以落到這樣的局麵———”齊倚弦很快地閉了一下眼睛,掩過那一閃而逝的水光,“好在,還沒有太遲。”

“抱歉。”火把照不到的陰影裡,忽然走出來了一個人,是鄭靜姝,她臉上帶著些許愧疚的神色,但語氣卻是堅定,“堂哥,我們等這個時間......等的太久了。”

她們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早有謀劃。

“靜姝,我就不該送你去應天書院當什麼先生......”鄭家主著自己的妻子,看著自己最愧對的堂妹,又看到那些部曲的外圍,猶豫著不肯過來的兒女,一瞬間竟有種眾叛親離的錯覺。

“隻靠我和嫂子,是不可能成事的。”鄭靜姝道,“男子總是會下意識地小瞧女子的能力。”

男主外,女主內。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人情往來,方方麵麵,人心揣度,女子其實並不見得比男子差多少,隻是她們的想法被局限在了方寸之地裡。

“我們並不是為了私人的仇怨,而是為了在這個動蕩的時局裡,去為女子搏一線可能。”

鄭家主的目光落在那些部曲的臉上,有的人麵色掙紮,有的人滿臉愧疚,有的人下意識的躲避他的目光,但唯獨沒有人後悔,也沒有人後退。他不知道他的妻子在這十年裡究竟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才能讓隻聽他話的部曲,反過來對付他。

“鄭澹泊。”齊倚弦與他隔得更近了,那雙眼睛仿佛要望到他心裡,“燕王已經老了,你還要繼續害怕他嗎?”

*

永寧城,王氏府邸。

王晏如坐在觀鬆院回廊下,整個觀鬆院靜悄悄的,仿佛一座無人的府邸———也確實沒什麼人,早在半月前,王氏族人就陸陸續續分批轉移了。

今天白日的王雲霽,不過是在父親忙的時候偷偷跑過來的罷了,當然,他也是最後一批離開的,恐怕離開的時候都還蒙在鼓裡。

王晏如手裡把玩著一塊小巧的令牌,臉上仍舊掛著屬於世家子標準笑容,但眼裡卻沒什麼笑意。

上衛求援,王氏拒旨。

她作為嫡長子,不,嫡長女,就這樣成了最後一道拖延時間的障眼法———沒人會想相信,一族會將日後要承宗的嫡長子單獨留下,來麵對可能會發生後果。

夜晚的風很冷,王晏如攏了攏肩上的氅衣,忽然聽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

早在一個時辰前,她就遣散了所有留守的王氏仆從,怎麼可能還會有人來?

“可算讓我找到你了!”她身後傳來一聲帶著氣怒的嬌喝,“所有人都走了,你還在這裡乾什麼?”

王晏如回過頭去,歎道:“夫子何必回來?”

“臭小子還不走,等會打起來可就走不了了!”王雅芙一把拉住王晏如的手臂,“我這一路走到觀鬆院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隻有你傻乎乎地坐這兒!”

“我不走。”王晏如拂掉王雅芙拉她的手臂,“多謝夫子好意。”

“你在應天書院的那段時間就倔得厲害,怎麼出了書院之後更倔了?”王雅芙氣得柳眉倒豎,她今日為了方便行動,沒有再穿那些刺繡繁複的衣衫,而是穿得簡便利落,此時一發怒,倒有些俠女氣質,“他們把你忘了,到時候好好說說就是了,現在可不是擰著的時候!”

“夫子,我走不了。”王晏眼裡終於漾起些許真實的笑意,“你該明白的。”

“我不明白。”王雅芙歎了一口氣,“因為你身體不好,就要被放棄嗎?”

王雅芙眼裡有不解,她知道王氏宗族中有些不好的東西,有些見不得人的彎彎繞繞......但就算王晏如隻是一個普通族人,也不應該理所當然地被犧牲。

她雖然是王氏旁枝出身,但父母在族中頗有才乾,也一直被保護的很好。王晏如幼時,她也為她打抱不平過,兩人之間的關係,一直比其他人要親近得多。

王晏如看她的神情,忽然道:“夫子,我有時候很羨慕你。”

“羨慕我?”王雅芙一時之間沒有弄懂王晏如跳躍的腦回路,“我有什麼好羨慕的?”

“沒什麼。”王晏如將那枚代表上衛求援的令牌隨手拋到廊外的泥土裡,“隻是隨便說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