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鹿淵之盟(1 / 2)

有些消息一旦出現在人前, 就像火星落入枯草地中,其勢難阻。

“怎麼了?”燕溪知今日正在王晏如的居所裡做客,冬日寒冷,暖閣裡到處都鋪上了皮毛毯子, 他沒個正形地躺在毯子上, 懷裡困著不斷掙紮卻逃不出去, 於是急得喵喵叫的如意。

“晏如———”他的語氣懶洋洋的,“發生什麼事了?看看你眉皺的, 和個小老頭似的!”

“烏子虛出事了。”王晏如即使坐在溫暖如春的暖閣裡, 也是麵色蒼白,手腳冰涼,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尊沒有生氣的玉雕。

“誰......烏子虛?!”燕溪知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隨後便被他話裡的內容嚇得一激靈, 他猛地翻身坐起來, 如意趁機從他懷裡溜走,一邊喵喵叫著一邊迅速鑽入了王晏如懷中,聲音聽起來彆提有多委屈了。

“就憑他那有八百個個心眼子的性格......”燕溪知語氣裡帶著懷疑,“彆不是演的吧?”

“不是。”王晏如溫潤的眉眼像是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陰翳, “是從老......掌院那邊傳來的。”

“從宋司徒那裡傳過來的?”燕溪知心裡一咯噔,如果是從那邊傳來的消息,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他感到有點匪夷所思,“沒道理啊......璿霄不是在他身邊嗎?”

燕京前段時間風起雲湧的時候, 他也是見過的璿霄的,那氣度、那武藝———絕對是這世間數一數二的高手。

“我不清楚蓬萊的情況———”王晏如的眉緊緊地擰在一塊兒,“這中間必然出了什麼差錯。”

如意窩在她的膝上,像一個暖烘烘的大手爐, 王晏如蒼白的手輕輕拂過它的皮毛,過了好一會兒,她像是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一樣,霍然起身,歎道:“我去找掌院。”

“確實要去一趟。”燕溪知也緊跟著爬起來,“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不用了。”

王晏如凝視著他,燕溪知即使此刻眉頭深鎖,也能看出他本身自帶閒適安然的氣度。

她當時的決定沒有錯,沒有登上那個位置,對燕溪知來說,是件再好不過的事。

這樣就夠了。

至少......沒有走到最壞的那一步。

燕溪知被王晏如看得莫名其妙:“......怎麼突然這樣看我,怪嚇人的。”

“沒事。”她將如意塞到燕溪知懷裡,如意立刻開始掙紮起來,王晏如摸了摸它的腦袋,“聽話。”

“喵?”如意發出一聲疑惑的貓叫。

“乖一點。”她說。

燕溪知臉上擔憂的神色更重了:“真不用我陪你去嗎?”

“不用。”王晏如搖了搖頭,她的唇邊重新帶起無懈可擊的笑容,“我能解決的。”

她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件厚重的鬥篷披到身上,暖閣的門被吹開,寒冷的風倒灌進來,吹散一室暖意。背後是燕溪知擔憂的視線,王晏如沒有回頭,她腦海裡有那麼一瞬間冒出阿英說過的話———“如果你不能保守哥哥的秘密,我就把你的身份捅出去。”

明明那麼小的年紀,眼神卻凶狠得像是狼崽子,他們倆看起來......倒不像是親兄妹,或許......也確實不是。

“我走了。”王晏如的歎息散在寒風中,“這件事情,你不要參與。”

*

應天書院依山而建,深冬之時比彆處更冷,王晏如沿著長長的石階走進書院裡時,隻覺得今日的書院格外地寥落。

“掌院。”見到宋蘭亭後,王晏如怔愣了一瞬,麵露擔憂,“您還是多顧一下自己吧。”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麵了,但她仍然清楚地記得,至少上一次見掌院時,他沒有憔悴至此。

“是為了子虛的事來的嗎?”宋蘭亭滿臉都是疲憊,“這事複雜,你不要插手。”

就像王晏如在保護燕溪知一樣,宋蘭亭也在下意識地保護自己的學生。

熹微的人正在追查,但一天兩夜過去了,居然沒什麼進展,幫助燕焜昱做下伏殺之事的人似乎格外了解熹微的行事風格,掃尾掃得格外利落,幾乎尋不到什麼蛛絲馬跡。

這世上知道他的人不少,但這般了解他的人卻不多,宋蘭亭心中甚至生出了一個荒誕的猜測,這個荒誕的猜測沒有根據,也沒有由來,但就是時不時地冒出來,擾亂他的心神,讓他焦心憂慮,輾轉難眠。

王晏如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咬牙問道:“子虛真正的身份......有多少人知道?”

宋蘭亭蹙眉:“什麼真正的身份?”

王晏如臉上破釜沉舟般的神色變成了訝異:“您讓子虛來找我,不就是因為他和我一樣———”

她的話才說到一半,卻猛然意識到其中的錯誤,她和烏子虛見麵後認出了烏子虛的身份,便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以為是烏子虛身份特殊,所以才讓經曆和烏子虛有相似之處的她來開導。但若是拋掉這層身份,當時烏子虛正和燕焜昱混在一起,攪入了燕國政治權利最中心的漩渦,掌院讓烏子虛來找她,可能是想讓她打消烏子虛介入權勢紛爭的想法......但———王晏如想了想,這場談話的後續就是她反而被烏子虛帶到了溝裡,跟著他的步調走了。

王晏如被擔憂蒙蔽了的頭腦瞬間清醒,隻要找出了那怪異的一點,許多想不通的疑惑便能迎刃而解,就像烏子虛的妹妹烏子英之所以那麼緊張,或許並不是因為她是一個陌生的、不值得信任的人,而是因為烏子虛的真實身份,並沒有任何人知道?!

她話停得很快,也沒有露出什麼關鍵的信息,但已經來不及了。

“......和你一樣?”宋蘭亭的目光落到了王晏如身上,他眼中露出些許思索的深色,隻幾息,怒極反笑,“好,真是好。”

王晏如:“......”

這一刻,她感覺到了曾經在應天書院裡讀書期間那種撲麵而來的壓力。

烏子虛!你可害慘我了!

宋蘭亭看著王晏如臉上難得的心虛之色,冷笑道:你們師姐妹兩個,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啊。”

那場變動之中,本來應該登位的是二皇子燕溪知,結果最關鍵的時刻燕溪知不知所蹤,最後才一發不可收拾,登位的人成了燕焜昱,隻是並沒有影響最終的結局,宋蘭亭也不太清楚她們倆摻和了多少,再加上燕國另立新皇之後事務繁雜,他實在沒有精力去處理,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而已。

現在再回頭想想烏子虛的舉動......哪是他過於苛責,分明是他這個弟子自己要上天!昌黎郡的那一切,除了為國為民,也是本性暴露吧!誰家孩子有他這麼能折騰!

王晏如安安靜靜地垂手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這麼多年了,她從沒看見過掌院氣成這樣。

子虛師妹啊......等你平安回來,還是自求多福吧......

“看你的樣子,你們瞞著我的事不少。當時燕溪知那邊的事,是你們倆故意串通好的?”宋蘭亭冷笑道,“還有什麼,一並說出來。”

王晏如:“......”

眼下這個場景,真比麵對她作為王氏家主的爹還可怕。

雖說眼前的場景可怕,但壓在她心間的巨石不知不覺就挪動了,橫豎都逃不過這一劫,王晏如乾脆破罐子破摔:

“當時我想試探子虛的身份還有幾個人知道時,被她妹妹阿英發現了。她威脅我說如果我將子虛的身份告訴彆人,就以牙還牙。”

反正都是要交代,她乾脆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全說了:“我如今已經告訴您了,您看著辦吧。”

和燕溪知待久了,又經曆了燕京那一場變故,王晏如還是潛移默化地受到了影響,曾經那個無論遇到什麼難事都咬牙死撐著,不肯開口不肯示弱的王晏如,也學會了偶爾的擺爛:“您總不會不管我吧?”

“被一個孩童反過來威脅,不丟人?”

“丟人啊,是我沒有謀定而後動。”王晏如大大方方地承認錯誤,“但丟人又沒丟到外人麵前。”

宋蘭亭:“......”

古人說的對,徒弟都是前世的債。

一肚子壞水的王晏如秉承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決定禍水東引:“子虛瞞著您的事兒可比我多多了,等她回來,您慢慢問就是了。”

這種擺在麵上的粗淺“挑撥”,宋蘭亭一眼便看了出來,但他沒反駁。

等烏子虛平安回來後,他非得把這個不聽話的徒弟狠狠收拾一頓不可!

小小年紀就肆意妄為,長大之後還了得?!

*

“姐姐。”剜瑕拿著一塊手帕,細細地替賀折竹拭去臉上的淚痕,“彆哭了。”

“安兒是他的孩子......”賀折竹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每落一滴,心中的恨意與怨恨便增上一分,“他怎麼這麼狠心?”

“他是皇帝呀。”剜瑕執起賀折竹的手,柔聲道,“安兒對於我們來說是無價的珍寶,但對於他來說,隻是一個子嗣而已,我們隻有一個安兒,可他以後......會有無數個子嗣。”

“姐姐———”剜瑕說,“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呢。”

賀折竹合上眼睛,腦海裡便劃過安兒團成一團的、小小的身影。她知道燕焜昱這幾日心情不大利落,但她總覺得虎毒不食子,對流著自己血脈的孩子,他終歸該有著幾分寬容之心,沒想到......沒想到他竟然會下這樣的毒手。

僅僅隻是問答之時答不上來罷了,便讓人用戒尺狠心責罰,幾歲的孩子掌心有多柔嫩,打腫了依然不肯罷休,非得讓人痛到昏過去才止。

“姐姐,你在此處平複一下心情,我去問問太醫。”剜瑕將手帕塞到她手裡,“安兒還小,筋骨尚且幼嫩,若是留下了什麼後遺症便不好了。”

轉過身後,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招來太醫問過之後,她發現燕焜昱比她想象中的更能下狠手。

嘖,這還是自己唯一的孩子呢,也不怕打壞了。

有人走到她的身邊,給她悄悄地遞上字條,剜瑕將那張小小的字條展開一看,唇邊的笑容漸漸加深了。

烏子虛這個人,比她想象的更有魅力。

順柔公主想為他報仇,借著這個契機,她一直啃不下來的鄭氏,終於向她送上了橄欖枝。鄭氏和順柔公主之間早年的恩怨傳聞,她也有所耳聞,具體的真相她毫不關心,隻要能為她所用就夠了。

再加上溝通的差不多的宋司徒,哦,還有那個收到一份“真相”後的祁司馬祈道安———前朝基本上就齊了呢。

......真有趣啊。

這麼多人都看不慣高坐王位的燕焜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