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人心偏頗(1 / 2)

“籲———”

磅沱大雨之中, 披著蓑衣的趕車人勒住了前行的駿馬,雨水打在刷了桐油的車頂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天地間門的雨水形成了雨幕, 一眼望去,四麵都是茫茫。

“殿下,到了。”

披著蓑衣的人撩開簾子, 府門口早已有人拿著一把寬大的油紙傘迎了上來, 畢恭畢敬地等在車前。

見車裡的人久久沒有回應, 那穿著蓑衣的人又問了一句:“殿下?”

隨著他這一聲呼喚, 馬車裡已經陷入假寐狀態的衛修竹才睜開眼睛,他眼下一片青黑,剛毅的眉目間門滿是疲憊,眼裡充斥著紅血絲, 一看便是許久都未休息好了。

他活動了一下有些發僵的身體, 彎腰從馬車裡鑽出來,剛從馬車上下來,磅礴大雨便迅速沾濕了他的衣擺,再寬大的油紙傘在這場暴雨的麵前,也隻能說是聊勝於無。

衛修竹頂著風雨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側過頭, 奇怪道:“徐伯呢?”

他每次回來的時候,無論晴天還是下雨,徐伯總會在府門口等他, 即使他每次都勸說他不用這麼辛苦,徐伯也隻是口頭答應,行動上從未同意過。

衛修竹像是想到了什麼, 語氣裡帶了幾分急切:“他是不是生病了?”

從結果倒推,很容易便能發現蛛絲馬跡,衛修竹忽然想起,從那天回宮時在宮門口偶遇太子開始,徐伯整個人便有些不太對勁。

難道是從那時就開始生病了嗎?

衛修竹已經進了府門,到了抄手遊廊下,短短幾步路,他的膝蓋以下的衣服已經全濕透了,濕淋淋的衣擺粘在靴子上,寒意從腳下直往上竄,讓他想起某些不太好的過去。

衛修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他強行忽略這種不適感,對著他身旁的人道:

“帶路,我先去看看徐伯。”

那是他在這世間門僅存的、如親人一般的存在了。

“可您———”他身邊的人欲言又止,最後隻垂下頭應道,“是。”

大皇子府自從清理過衛皇後留下的釘子後,便成了衛修竹說一不二的一言堂,徐伯不在,便沒有人敢乾預他的行為,即使他的行為對他自身有害。

那人領著衛修竹在府邸裡走,風穿過抄手回廊吹在人身上,寒意便一寸寸重起來。

在這近乎有些刺骨的寒意裡,衛修竹的眉目卻漸漸舒展開了。

今日,他終於與衛曄達成一致———

他不會再與他爭位,也會將身邊所有的勢力讓渡於他,甚至活在衛曄的監視下。但衛曄必須答應,哪怕是曾經向他效力過的人,隻要有真才實學,又肯為國所用,衛曄就必須不計前嫌地啟用,不能為一己之私而決斷他人未來———之前那份與宸貴妃一黨劃清勢力的唱詞,便是他最先表示出的誠意。

他是個沒用的主君,跟著他注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這已經是他所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方法了。

“承璧啊......”衛修竹輕聲道,“衛國都給他了。”

他再也不用擔心百年之後九泉之下,無顏再麵對故人。

但他仍舊心有怨懟,所以做不了衛國的賢臣,隻能做一個閒人———無事時侍弄花草、繪畫彈琴、騎馬射箭的閒人。

即使寒意逼人,衛修竹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他終於放下了那些看不見的、無形的負擔。

引路的人將衛修竹帶到了徐伯的居所後,便自覺地退走。門虛掩著,衛修竹推門進去,屋內沒有點燈,窗戶牢牢地緊閉著,視線所及處一片昏沉,隻能看到案幾後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這是怎麼了?燈都不點?”衛修竹隨口抱怨了一句,然後自己從袖中摸出火折子點上蠟燭,又在外麵罩上了紗罩。

燭光照亮了室內後,衛修竹看到徐伯的臉色,被他嚇了一跳。

他遲疑地問:“這是怎麼了?”

滿臉灰敗的徐伯抬起頭來,他張了張嘴,竟然說不出話,最後才從嗓子裡擠出一點磨砂似的嘶啞聲音:“殿下......您......您認識這塊玉佩嗎?”

他將案幾上的一張紙往前推了推。

衛修竹拿起那張紙,紙上畫著一枚鎖形如意紋玉佩,玉佩讓他覺得有幾分眼熟。

“好像在哪見過?”他看向徐伯的方向,“這塊玉佩有什麼問題嗎?”

“殿下,您再好好看看———”徐伯用嘶啞乾涸的嗓音,半是乞求半是急迫地詢問,“這個玉佩———究竟是不是太子的?!”

衛修竹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我整天看他的玉佩做什麼?”

他與衛曄相看兩相厭,怎麼可能關心他每天穿什麼用什麼?

“您再好好想想!”徐伯的聲音像是在壓抑著什麼痛苦又絕望的東西,“殿下,求您再好好想想!”

徐伯跟了衛修竹這麼多年,從未主動要過些什麼,也很少露出像現在這樣乞求的姿態。

“彆急,徐伯你先彆急。”衛修竹極力寬慰著他,“我再想想就是了。”

他將那張紙拿得更近了些,在腦海中細細描繪紙上的紋路,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我想起來了,今日衛曄身上佩的,便是這枚玉佩,隻是青白色的玉,卻偏偏配了紅繩紅穗。”

若不是今日與衛曄麵對麵地坐下來談日後他所擁有的勢力的歸屬問題,他也不會去過多注意衛曄。

聽到衛修竹的話,徐伯眼裡最後一絲光亮也熄滅了:“殿下確定......一般無二嗎?”

他這樣反常的狀態,讓衛修竹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完全不知情的事,並且這事,還與他有很大的關聯。

衛修竹捏著這張紙,紙的邊緣已經被他捏出了褶皺:“這枚玉佩,到底有什麼玄機?”

“殿下啊———”

徐伯跪坐在地上,他的脊背已經彎曲了,發絲裡摻雜著霜白,更顯狼狽,他仰頭看衛修竹,昔日那個冷宮裡的小小孩童,如今已長成剛毅俊朗的青年了,原來......竟已過去這麼多年了。

“我當年留在您身邊,並非出於憐憫或奇貨可居,而是奉了太子的命令。”他仰頭與衛修竹對視著,“這枚玉佩......便是當時的信物。”

衛修竹心中泛起直覺似的不安,他或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都露出一種自然而然的防備來。

徐伯畫的圖紙並未上色,隻用墨筆勾勒了紋路,他卻能準確說出這枚玉佩上的細節:

“殿下所見的這枚鎖形如意紋玉佩,必是邊緣淺青而中心潤白,陽刻[長命]二字......對嗎?”

驚鴻一撇的圖案在記憶裡被找出、放大,讓人頭腦發昏,渾身發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殿下———”徐伯看著他,就如同注視十多年前在冷宮角落裡用防備眼神看著他的孩子,“這個秘密在我心中埋藏了十多年,我本想守著這個秘密,直到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