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心悅誠服 “你看一國,她看天下。”……(2 / 2)

楚堯的眼前開始出現重影,萬事萬物都鍍上了一層模糊的毛邊,耳邊好像有許多人在說話,又近又遠,又遠又近,心緒太過波動,就會引發那潛藏著的毒。

當晚,他被灌下了一碗濃濃的苦藥,終於又掙回了自己的清明。

但他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或許......該為他身邊的人想想退路。

他是末路的帝王,是即將熄滅的殘燭,卻也不想他周圍的人為了護著這點奄奄一息的燭光而一同喪命。

穗歲總會在收到神子教的消息後生氣,嘟嚷著說就不該將那個靈者放走,應該早些斬草除根,楚堯便不會麵臨這麼艱難的問題。

可楚堯並不這麼覺得。

他阿爹在位期間是割破了楚國的膿包,擠出了膿血,看似好了,可卻沒有徹底除根,即使已經用漫長的時間上了藥,粉飾出了一片大好的太平,但隻要有一點點機會,傷口還是會化膿,也許比之前好一些,也許因為外麵情況的變化而更壞。

他也想楚國好,他也在拚命努力,他也在學著去處理一國龐大的事務,可越是努力便越是糟糕,越是著急便越是來不及......他不是一個天賦異稟的明君,他隻是一個身帶毒患的普通人,沒辦法像史書裡那些君主一樣力挽狂瀾,沒辦法將即將傾頹的國家治理得繁榮昌盛。

一道罪己詔又如何?後麵接連幾道罪己詔又如何?

若是這些罪己詔真的有用,他不介意一日三餐每日都寫,隻要有用,隻要真的有用。

上蒼是不會聽取凡人祈求的,人世間王朝更迭輪換就像四季輪轉,是那麼自然而然的規律。

楚堯在狂怒過後慢慢地放平了心態,他開始派人去關注那些獻降過後城池的現狀———

土豆絕收的城池得到了糧食的救濟,被餓死的百姓數量大大減少,乾旱的地方開始下雨打濕了開裂的土地,等再過段時間便可種夏苗......隻要地還能種,隻要水車還能帶出水,隻要憑借自己的雙手還能活下去,就能有希望。

這些消息來得並不算快,斷斷續續的,楚堯每次一看便會看上許久。有時從天明坐到天黑,有時從深夜坐到黎明,有時忘了吃飯,有時不想睡覺,他從窗邊向外看,那困住他的四四方方的宮牆外,是一個個獻降的城池,是一簇簇新的希望。

那些在青銅大鼎裡燒成灰燼的罪己詔,做不到這些。

*

“咳咳———”

灰頭土臉的衛曄隔著厚厚的口罩,仍舊被熏得咳嗽連連。

他已經進入秋思郡有一段時間了,最初到達裘林縣時,他還能算是個落魄的貴族郎君,如今換上粗布衣衫,頭發隨意一挽,搬東西熬藥接觸病患,煙熏火燎,食宿粗糙,不過一月形象便已大相徑庭。彆說什麼衛國的皇帝,連世家養出來普通郎君都不如。

身後有隻手抽過了他手中的破扇子,強硬地將他趕到了一邊,同樣灰頭土臉的逐東流接替了他的位置,或許是腦子有些笨的人做事反而認真,逐東流和衛曄接觸這些東西的時間差不多,但動作卻遠比他熟練。

他頭都不回,磕磕巴巴:“你去......阿寧、叫你。”

進了裘林縣的地界,他們自然不可能用“衛曄”“樂凝”的本名,於是衛曄化名淩魚,祝淩化名櫟寧,以遊醫的身份在此處紮下根來。為了取得這些已經飽受摧殘的百姓的信任,不知廢了多少口舌,又遭了多少從未吃過的苦楚。

衛曄點了點頭,穿過那被重新搭建起來的、到處糊著泥巴堵風的簡陋的屋舍,見到了祝淩。兩個灰頭土臉的人對視了一瞬,沒人相信這件匪夷所思的事———兩個不同國家的帝王,竟然在此處做遊醫。

衛曄問:“你找我做什麼?”

“我派人收集的藥材運進來了,裘林縣裡沒怎麼感染的人按我的要求幫我緊急加工出了一批藥。”祝淩手中的動作沒停,“你該回去了。”

衛曄一愣,他下意識地反問:“那你呢?”

“後天早上我要出發,往秋思郡更深的地方走。”祝淩沒抬頭,隻是熟練地將手中處理好的藥材放在一邊,又有另一隻收修長的手接過稱重,將它歸到一張張平攤好的紙上,配合可謂默契無間,“裘林縣救命的方法我不會撤走,我之前答應過,此時自然要履約。”

“可是......”衛曄的聲音像是堵了一團棉花,“衛國並沒有向你稱臣。”

“對,所以你回去之後威逼利誘也好,軟硬兼施也罷,人手、糧食、藥材都得趕緊給我運進來,之前給你墊付的,記得雙倍還我。”

衛曄一時失語。

哪有人這樣儘心儘力,拚命幫助彆的國家的百姓度過難關的?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最後隻是緊緊抿上,他站在那簡陋到四處漏光漏風的小房子裡,最後看向另一個沉默整理藥材的人:“你們蓬萊......就任由她這樣胡鬨嗎?”

讓一國的帝王呆在其他國家不說,還呆在這樣一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喪命的危險地方。

“她在救人,這不是胡鬨。”沉默整理藥材的人有一張淩厲的側臉,古樸的寶劍被他拿來切藥材,用得比刀還要順手,“羌國自有其運轉流程,缺她幾月而已,不會出什麼大事。”

“你看一國,她看天下。”那人將最後一段藥材切開,連眼神都懶得分他一個,“所以蓬萊擇主非你,為她。”

海外的蓬萊入世擇主,誰都想不通他們為什麼會選擇羌國,選擇讓一個女子為帝。

衛曄之前也不明白,但現在,他懂了。

蓬萊要選的,並不是能讓他們富貴晉身名揚天下的途徑,而是真真正正,能夠憂心百姓的人。

拋除掉他的私心,樂凝其實比蕭慎更適合做這天下的主人。即使她是一個女子,即使世人都對女子為帝充滿偏見。

衛曄在門口站了許久,久到那整理藥材的主力軍璿霄終於舍得分他一個目光:“你要是真閒,就過來把藥材打包。”

衛曄走上前去,沉默地折著,折了大半張桌子的藥材紙後,他忽然開口:“後天早上我會帶逐東流回廣樂,最遲半個月,你要的東西我一定送來。”

從秋思郡返回國都廣樂,再將所需的東西收集送來,半個月......已經稱得上迅速到苛刻了。

祝淩也知其中艱難,她一邊進行著手上的動作,一邊問:“你確定做的到嗎?”

衛曄將手中紙包的角掖進去:“做得到。”

羌國的帝王在為衛國的百姓殫精竭慮,冒著生命危險,他又憑什麼說做不到?

衛曄垂下眼睫,掩住了眼中的洶湧的情緒:“等秋思郡事了,我送你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