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丹鉛遺卷 待你歸來之時,再為我鍛一把……(2 / 2)

葉鳶好奇地低頭望去,視線穿過朵朵雲團,看見了一處異常廣袤的大廳,廳中錯落有致地擺滿了巨像般聳立的書架,藏書更是數也數不儘,許多弟子乘著浮台,在書架間忙碌地穿梭;也有些尋到了書的人,索性在浮台上盤腿而坐,就地閱讀起來;更有些弟子乾脆將浮台拚在一起,相坐而論道……但對於這樣的人,若忘了立起靜音屏障,不僅會遭抱怨,甚至是要被趕出丹鉛閣去的。

“這就是如今的丹鉛閣麼?”葉鳶不禁笑道,“小師兄,你把它造得真好。”

聽見這句話,蒼舒頓時停住不走了,直到葉鳶催促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才像上了發條般再動起來。

“真是好險。”蒼舒側過臉來,眸中流光搖曳,宛如潺潺星輝,“方才我差點兒就要以為,我不辭辛苦建起這座丹鉛閣,又特意留下一縷神識,全是為了聽你說這句話了。”

葉鳶卻一驚:“可我說這句話,的確是發自肺腑,沒有刻意奉承你的意思。”

這下蒼舒連耳尖也發起熱來,他暗惱小師妹的不解風情,又實在抑製不住動心,隻能加快了步伐,匆匆之中,有一個念頭忽而鑽進他的心中:那個成為了魔境主的“蒼舒隱”,在與阿鳶重逢時,也會有這樣的心情嗎?

他們不知不覺已走到了最高的一座書架前,這座書架上堆著許多長久無人問津的陳舊書卷,蒼舒取下一卷,遞給葉鳶,示意她打開看看。

葉鳶啟封了那卷竹紙,其中所記載的內容映入眼簾時,她立刻明白了這是什麼。

“這些是師尊托付給我的手記。”蒼舒說,“如今,我將其轉交給你。”

隨著他的話語,葉鳶手中的竹紙驟然粉碎,與此同時,堆放在書架上的那些書卷也在頃刻間化作無數光點。

儘管失去了文字作為載體,書中所記之語卻挾卷著靈氣沒入葉鳶的靈台,與她的神魂相溶。來自師尊元臨真人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悟湧入葉鳶的腦海中,一時仿佛有萬千靈光在她心中閃現,葉鳶卻不知道應該先去追逐哪一個,於是她打開了自己的冥想境,強大的神魂也隨之延展,元臨真人龐大的思想與記憶終於找到了容身之處,在她的冥想境中緩緩沉靜和積澱下來。

接納了這份分量不輕的大禮,葉鳶揉了揉額角,正要抬頭對蒼舒說話:“小師兄……”

她的聲音與蒼舒的神情都忽然停滯在了此時。

一道劍氣從蒼舒的胸口穿透而出,撕裂了他所憑依的人偶的軀體。

丹鉛閣陣盤瘋狂運轉起來,仍然無法與這道劍氣的威力匹敵,陣靈胸膛的裂隙持續擴大,漸漸暴露出陣法的要害部分,極其繁複的咒文將一枚靈核被保護其中,此刻受到劍勢的壓迫,靈核劇烈震顫起來……而這掙紮注定是無濟於事的,劍君的指尖已經穿過了層層咒文的阻隔,觸及了那枚靈核。

“我曾聽聞,魔境主有一種搜魂邪術,能從新死之人的神魂中剝取生前記憶。”顏思昭頓了頓,抬起目光,“蒼舒隱,師尊當真留下過這樣一份手記麼?”

葉鳶神色一凜,卻聽蒼舒說道:“師尊赴死時引爆靈體,與魔物同歸於儘,神魂幾乎耗竭,若乾年後更是無跡可尋,好在仍有些許靈氣盤桓於他身死之處,曆經百年都未投入天地靈脈,因此我是從師尊死去時殘留的靈氣中提取出的這份手記……但是,阿鳶。”

他將目光投向麵前的小師妹。

“劍君的指責倒也不曾說錯,如果我能尋得師尊的亡魂……”他隱去了其中殘忍的部分,“即使這是世人眼中的大逆不道之舉,我也不會有絲毫遲疑。”

“我知道你是會為了目的不顧一切的,這人間並沒有什麼規則能阻攔得了你。”葉鳶定定地注視著他,“我卻想最後一次確認你的心意——現在連我也成了你要拋卻的牽絆麼?”

“是的。”蒼舒笑道,“如果你不願如此,最初就不該獨自殉死。”

苦澀從葉鳶的心底泛起,她同時明白了一切再無轉圜的餘地,於是認真地點頭回應道:“我知曉了。”

劍君此時終於失去了耐性,以劍刃將陣靈體內的符文擊破的瞬間,他也握住了那枚靈核,靈核中釋放出的靈氣向顏思昭奔湧而去,葉鳶剛剛才經曆了這個過程,於是她意識到這枚靈核大約同樣記述著某人的記憶。

蒼舒曾說,建起丹鉛閣是為了存放重要之物,那麼被藏於整座陣盤的核心,秘密地守護起來的,又會是一份怎樣的記憶呢?

那一定是連魔境主都認為至關重要的線索。

這個念頭剛從心中閃過,葉鳶果斷地伸手去奪那枚靈核,顏思昭回望向她,立刻收攏五指將靈核碾碎。靈氣驟而蓬發,眼見就要完全沒入對方的靈台時,葉鳶打開天目,硬生生從其中撕扯下一部分,竊入自己的神魂。

靈氣進入葉鳶的靈台,儲存於其中的記憶在葉鳶眼前逐漸清晰……她看見魔物從荒海淵底潮湧而出,在大陸上橫行無忌,目睹此景的雙眼的主人悲憫蒼生,執劍而行,蕩平八方,於荒蕪之地重塑靈軌,創立道統,名曰北辰。

這是北辰仙祖鴻軒尊者的記憶。

第一次下山曆練的情形再度浮現,葉鳶想起自己在北辰洲大鬨的那一場,她不僅掀倒了北辰洲的重陵塔,偷走了塔中的神子,還見到了北辰修士的仙祖、上一代真炁天目的宿主鴻軒尊者,並從鴻軒尊者處得到了幾句警語。

那日的葉鳶並沒有理解鴻軒尊者話中的含義,但此時,受鴻軒尊者的記憶所引,他的聲音複現於葉鳶心中。

——“聽好了,小家夥,這世上的一切都遵循著天道布下的軌跡,唯有我們天目宿主不同。”

——“我們位於生門與死門之間,是九進益,是十不滿,是遠在天道之上的宇外為此間降下的一線生機。”

“或許的確如你所言……可縱然我竭力而為,也隻得將天道的腳步暫且延緩。”葉鳶向那個背影追問道,“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扭轉祂為此間定下的終局?”

鴻軒尊者沒有回答她,隻是沉默地在自己選擇的道途上前行,於是葉鳶向他追去,隻是她能握住的碎片還是太少了,寄於殘存靈氣中的記憶很快散儘,葉鳶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捉住的是重陵神子的衣襟。

那時被她偷走的重陵神子已經成為了東明劍君,葉鳶仰起頭,正看見他睫毛輕顫,接著,顏思昭睜開了眼。

葉鳶將他神情中的每一點變化都納入眼底,慢慢鬆開了手。

“你都看到了什麼,思昭?”

“我看到鴻軒尊者的雙眼所見的一切。”他說,“你的眼睛也曾見過這些嗎,葉鳶?”

葉鳶靜默了一會,許久才開口道:“思昭,我想……”

不等她說完,顏思昭已與她錯身而過:“我不會將鴻軒尊者的遺憶還給你,等你贏了決戰再來取吧。”

“……是嗎。”葉鳶轉過身,用目光追著他,多少帶著點咬牙切齒,“那看來我是非贏不可了。”

顏思昭走向神情空茫的陣靈,在背對著葉鳶的地方,淺淺勾起了嘴角。

他以指輕觸陣靈的額心,陣靈重新化作少女的模樣,對兩人行禮道:“閣下要尋哪一冊書?”

劍君說:“魔境主已經不在此處了。”

“到頭來還是沒有搞清楚小師兄有什麼壞心。”葉鳶本來就生著悶氣,這下被挑起話頭,更是順理成章地遷怒起來,“如果不是你半路殺出,我一定能從小師兄嘴裡打探出更多秘密……”

而劍君隻是言簡意賅道:“我不願意。”

真是氣人。

這時,被忽略已久的引路紙鶴小心翼翼地、顫顫巍巍地飛到葉鳶麵前,這才讓她想起自己最初來到丹鉛閣的目的。

“差點忘了。”葉鳶眨了眨眼睛,“在下並不是劍君這樣的閒人,在東明山是必須得工作的——劍君自己不事生產便罷了,可不要阻撓彆人上進。”

說著,她便昂首走開了。

顏思昭將她叫住:“葉鳶。”

葉鳶回頭看他:“怎麼?”

“待你歸來之時。”

他說。

“再為我鍛一把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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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鉛閣專用於發布、接取與勾銷任務的小廳中,亟待出發的兩人已等待了小半個時辰。

“這最後一名弟子到底是誰,竟然這樣不守時。”陸鬆之忍不住抱怨道,“一會我非得好好教訓此人。”

雲不期隻是抱著劍,並不回答,好在陸鬆之也早就習慣了他的冷淡,自顧自地繼續道:“不過是個護送任務,有我們倆便綽綽有餘,根本就不需要旁人……你說是不是,小師叔?”

雲不期皺了一下眉,正要說話,卻忽然聽見有腳步聲落入小廳之中。

他的五感極其敏銳,立時發覺了這腳步的熟悉之處,驚詫難以抑製地浮現在雲不期的神色中,完全攪亂了他的鎮定。

陸鬆之正要探頭去看是誰人姍姍來遲,卻發現身邊的小師叔失去了蹤影,他匆忙扭過臉,原處唯有一陣風迎麵吹來,陸鬆之抬袖去避,隱約感到自己的衣袖被風蕩起,好像有一陣清涼鑽入其中。

但陸鬆之來不及去注意這些,他放下袖子,四處張望,卻在哪裡也沒有找見小師叔,此時那個遲來的冒失鬼也已走進小廳,兩人一打照麵,各自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小陸,原來是你?”

“葉……呃,師叔祖……”

陸鬆之糾結著應當如何稱呼,腦門幾乎冒出冷汗,葉鳶見狀安撫道:“不必如此稱呼我,你仍然叫我葉姑娘也不要緊。”

“不敢不敢。”陸鬆之腦門的汗出得更急了,“那麼我就稱呼您為……葉……葉道長。”

葉鳶左右張望了一下,自然地問道:“你們來此處也是為了接取任務嗎,那麼我們是一路的了?”

自打葉鳶來了以後,雲不期就不知所蹤,此時小廳內分明隻有陸鬆之和葉鳶兩人,陸鬆之本該察覺出葉鳶口中所稱的“你們”有異樣之處,但他忙著擦汗,沒空再去多動點腦子,更何況這位長著年輕姑娘的模樣,輩分卻大得嚇人的師叔祖已經走到了跟前來。

“自從上次一彆,始終沒有敘舊的機會,不知各位道友近況如何,有沒有好好練劍、好好讀書。正巧我帶了些甜點心,你且拿著。”

葉鳶一邊寒暄著,一邊把食盒塞進陸鬆之手中,陸鬆之被連珠炮般的一串話砸暈了頭,隻得呆呆地接過食盒,不料葉鳶空出的手忽然探向了自己的手腕。

不止陸鬆之愣在原處,連方才藏進陸鬆之袖中,盤在他手腕上方兩寸之處的黑色小龍都沒能及時警覺——直至葉鳶柔軟的指尖撫過龍角,纏住龍尾,掌心貼向腹部的細鱗時,小龍才驀然驚察。

他又掀起風來,倉皇逃出,但對方似乎早猜到了他的舉動,恰好攔在他的去路上,於是小龍無路可退,隻得變回玄衣少年。

雲不期握緊了劍,隻覺得自從修道以來,體內靈息還從未如此混亂過——他用力地閉上眼,強自鎮定,卻不知眼角早已泛起緋色。

然而,即使閉上眼睛不去看她,她的聲音依然會傳入他的耳中。

“你在躲我麼?”

雲不期聽見葉鳶問他。

他緊抿著唇,沒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

對於他的沉默,她似乎一時也感到了束手無策,可正當雲不期以為她會就此走開時,對方再次開口了。

“那就隻好我來說這句話了。”

葉鳶這樣小聲嘀咕著。

然後,她說:“好久不見,小道長,彆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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