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魍魎之顧 若正麵為敵,隻有劍君能與我……(1 / 2)

葉鳶睜開眼, 最先體會到的是丹田被灼熱和冰寒交替撕扯的痛楚。

在為自己所控製的冥想境之中,修士本不該產生任何不適之感,她隨即意識到這應當是來自師尊元臨真人記憶中的體驗, 自己進入了元臨真人的記憶中,自然也就成為了此情此景下的元臨真人本人。

葉鳶對這種視角感到新奇,不禁想要低下頭打量打量自己,但“元臨真人”卻沒有容許她這樣做——在那一日的記憶中,此時此刻的元臨真人正仰著頭, 緊盯著空中鬥法的兩人, 一瞬也不敢把視線移開。

他所見的景象自然也落入了葉鳶的眼中。

兩名強大修士的戰鬥或許已經持續了很久,戰至此刻,天空已經幾乎被兩股性質迥然的靈氣撕成兩半。以懸日處為分界,一邊是熾焰, 一邊是極寒,而在這兩麵天穹下方,連地貌都受這對決的牽連,呈現出截然相反的兩種異象,山火與凍土各自肆虐, 在交界之處互相角力。

元臨真人其實距離戰場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之所以受到戰局影響,完全是因為決鬥的兩者太過強悍。

除了他以外, 戰場邊緣原本還有許多修士, 其中有雙方的門徒, 也有元臨真人這般與二者有舊的故人, 更多的人則僅僅隻是觀戰而已,畢竟在如此驚世駭俗的一場正邪大戰中,沒有修士不想親眼見證哪一方終將成為對決的勝者。隻是戰鬥發展到這裡, 絕大多數人的修為已不足以使他們抵禦這兩股凶橫的靈氣,因此仍未退場的修士已經十分寥寥,在附近地帶,幾乎隻剩下元臨真人一人。

元臨真人的視線仍然緊緊跟隨著天際的兩人……

不對,葉鳶忽然察覺,他所注視的是其中那名著白袍的男子,依照形貌,葉鳶猜測他就是傳說中的慈清宗華霖仙君,那麼另一端的那名女修,自然就是——

正當葉鳶回憶著那人的姓名尊號時,華霖仙君忽然有所覺察般將目光投向了自己,葉鳶心頭一驚,卻又見他嘴唇微動,似是歎息。

“元臨吾友。”華霖仙君輕歎道,接著再度看向麵前已纏鬥許久的對手,“辛竹,我們耽擱得太久,也該分出勝負了。”

那女修聞言,直言不諱道:“那你就利落點去死吧。”

華霖仙君失笑:“我死了,誰能來阻攔你為禍蒼生呢?”

被喚作“辛竹”的修士向大地投去一瞥,也不禁發笑起來:“在你眼中,蒼生便隻是你的宗門和弟子,你的那位劍修朋友,還有那些所謂的正道同儕,我卻不這樣想。”

那位以慈悲著稱的醫仙聽她將話說完,點頭道:“我自知胸懷狹隘,眼中隻見身前人。你我年少相識,情誼深厚,隻是道心終究背道而馳,以至於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辛竹……”

他頓了頓:“我該稱呼你為無恒邪尊了。邪尊,這世間將走向何處,全看我們今日誰能將對方殺滅於此地。”

無恒邪尊終於不帶譏諷意味地微笑起來:“華霖,你是我最親厚的好友,但即使是好友,也無法與我今生之誌相比……”

她忽然停住了話語,麵上浮現狂怒,昂首對空中的某處高喊道:“我在此間還有事未了!不是這時!不該是這時!!”

華霖仙君也察覺了異狀的發生,他抬起頭,空中忽而出現了一個漩渦,這漩渦幽深至極,不斷將兩股靈氣吞噬進不可知的深處,連巔峰大能的目力也不能窺見漩渦另一麵的情形。

這時,葉鳶聽見元臨真人震驚地自語道:“天梯開了。”

華霖仙君的臉上同樣閃過複雜神色,在許多念頭從他心中掠過的瞬息之間,盛怒下的邪尊已然向天梯發動了強攻,但她的寶器剛一觸及漩渦就被吞沒其中,如水滴入海般悄無聲息,而隻在下一秒,漩渦忽然掀起了動蕩,仿佛是蒼穹外至高無上的存在被她的反抗激怒,劫雷毀天滅地般鋪蓋下來,元臨真人再也無法直視著將天地照得如同極晝的煌煌電光,因此葉鳶的視野中也隻剩下一片空蕪的白亮。

雷霆的降臨似乎隻有一瞬,但那無尚的天威已足以將這一瞬拉長到足以毀天滅地,葉鳶曾見過加諸元臨真人之身的劫雷,此刻情景的威壓更遠勝於那時,以至於雷聲驟止時,葉鳶甚至為自己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地麵上而奇怪了起來。

她再仰起臉,頭頂的漩渦更湍急了幾分,那天梯宛如戳破天空的一隻漏鬥,不斷將流風層雲卷入其中,方才還打得難舍難分的華霖仙君與無恒邪尊已經站在了天梯的入口,此時天梯開始緩緩閉合,即將攜二人登仙而去。

仙君麵容溫靜,對大地上的慈清宗群徒微微頷首:“此世我行殊未已,本不該得授飛升之機……今日我去,願來時複還。”

在葉鳶遠處,一群穿白袍的慈清宗弟子聞言頓時跪伏一地,高呼仙祖,大感涕零。

另一邊,邪尊臉上仍有不忿,聽見華霖仙君的話,也運起傳音令自己的聲音傳遍大地:“我不勝天道,現下隻得姑且飛升,若仙人當真有破碎虛空之能,我也必將再回到此地,我不在時,便由我的關門弟子——”

邪尊的目光在地上轉了一圈,怒聲道:“徒兒?!葛仲蘭!這麼吝惜你那條賤命做什麼!給我滾出來!”

葛仲蘭?

熟悉的名字令葉鳶吃了一驚,此時她所憑依的“元臨真人”也四望起來,隻見身前在鬥法中被強橫靈氣犁成焦土的土地忽然龜裂,一根枯枝從中鑽出,一息便長成一棵將死的老樹,再過一息,樹上結出一片焦黃的朽葉,這片朽葉見風展開,從中掉出一枚小繭,繭中破出一隻青蝶。

老樹、枯枝、朽葉和繭殼瞬間化作齏粉,唯有青蝶翩翩,落地化作了一名青衫修士。

那確實是後世在人間各處埋遍了耳目種子的漱玉閣閣主的容貌。

不等邪尊吩咐,葛仲蘭仿佛已經明了對方心意,恭敬地對雲端行禮道:“師尊,弟子領命。”

天梯將要閉合,世間也很快將要多出一段為人津津樂道的飛升異聞,但身處其中、又連接著後世千年的葉鳶忽然產生了一種怪異之感,仿佛龐大的精密儀器中丟失了一枚小小齒輪,她察覺了細微的異樣,卻一時不知道線索要從何找起。

一道靈光忽而從葉鳶心中閃過,將迷霧洞穿了片刻,葉鳶的目光觸及了麵前的青衫修士——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一個見證了當年飛升之景,又將足跡留在千年以後的人。

葛仲蘭。

不僅如此,與通過元臨真人的記憶窺視過去的葉鳶不同,從仙君與邪尊之爭,到天梯摧折,再到如今的仙門分裂,葛仲蘭都是親曆者,甚至有可能深入了每一場大事變的節點。

但他是怎麼活了這麼久?當年飛升而去的邪尊究竟給了他怎樣的命令?他為什麼建立起了漱玉閣?又以怎樣的方式參與了這些異變?

葛仲蘭身上的謎團實在是太多了,但他又確實讓葉鳶隱隱碰觸到了破局的關鍵,而正在此時,存在於元臨真人記憶中的“葛仲蘭”忽然抬起了目光,朝葉鳶的視線迎來。

他看的不是元臨真人,不是這舊日戰場中的任何一件事物。

他看的是葉鳶。

葉鳶心中一凜,立即將此境破碎,令神魂從元臨真人的記憶中脫出。

青空之上,雲舟之中,葉鳶在遍地書卷的小隔間裡睜開了眼睛,龍骨劍受心念驅動滑落於她手中,篷布外的第一束光落入她眼中之前,葉鳶已向靈氣波動之處出了一劍。

這一劍如旋風般卷起室中竹紙,也將來者刺退。

葉鳶從紙片翻飛的隙間望去,卻見如今慈清宗唯一的弟子阮芸已軟倒在地,而來者不善的也恰是剛剛才在冥想境中見過的熟人。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巧合,葉鳶的神情中不禁流露出幾分詫異,那人抖開折扇,對她微笑道:“不愧是天目宿主,神魂果然堅固,我的攝靈術竟然一點兒作用都沒有。”

“蘭閣主。”葉鳶執劍走到昏迷的阮芸身前,用目光鎖住來人的一舉一動,“從南晝城……不,從北辰洲開始,我們似乎總會遇見,不知這次閣下又是怎麼混進了雲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