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那個她從未見過的十六歲……(1 / 2)

銀蛛 匹薩娘子 10687 字 7個月前

“媽媽, 世界上真的有生活在水裡的蜘蛛嗎?”

解憶剛被收養的那兩年,唐柏若的工作還不是很忙,還有時間每天晚上睡前給她講一個故事。

今天晚上,她講的就是一種生活在水下的蜘蛛。

“當然了。”

唐柏若坐在床邊, 身體依偎在枕頭上, 一隻手輕輕拍打著被單下的解憶。

“有一種蜘蛛, 是其同類的唯一叛逆者。它背離了岸上, 長期生活在水中。”唐柏若輕輕柔柔的聲音, 就如同最上等的催眠曲,將解憶慢慢帶入一個幻想中的世界。

“這隻蜘蛛, 它在水下怎麼呼吸呀?”解憶努力和睡意做著抗爭, 迷迷糊糊地問道。

“銀蛛的全身長著許多防水的絨毛,當它浮上水岸的時候, 就會將氣泡儲存在腹部和絨毛間。當它們潛入水中的時候, 氣泡會像水銀球一樣包裹住它的身體。”唐柏若溫柔地說, “它和普通蜘蛛一樣, 也會吐絲結網。隻不過, 它結的網就像是一個鐘型的‘家’, 銀蛛築的巢不僅可以儲存氧氣, 還能源源不斷地從附近的水裡吸取氧氣。在家裡, 它就可以安穩無憂地生活。”

“水族館裡……也有銀蛛嗎?”解憶的眼皮越垂越低。

“水族館不適合它生活。”唐柏若輕輕拍打著她的身體, 低聲說,“它隻能生活在特定的水域, 以獵殺水蚤和孑孓為生。”

“……媽媽見過這種銀蛛嗎?”

唐柏若回答了什麼, 她已經聽不清了。

在母親的陪伴下,她沉入了香甜的夢想。

小小的銀蛛,被她遺忘在了記憶深處。

直到今日, 母親在那時的回答再次響起。

“二十年前,我就是那隻在水下捕獵的銀蛛。”

看著眼前年輕的唐柏若,以及她手裡的那枚黑色炸彈引爆器,解憶終於明白,她為何會在之後漫長的二十年裡,臉上不見一絲笑顏。

解鈞南一腳踢開身上的原野,艱難地翻過身,兩手撐在地上,慢慢站了起來。

他臉色蒼白,嘴唇發青,在高大的身量下,他的生命之火卻奄奄一息。他帶著感同身受的悲痛和愛憐,默不作聲地望著對麵的唐柏若。

“我已經知道所有我想知道的事了,除了最後一件。”唐柏若直直地看著解憶,“你,究竟是誰?”

解憶強忍著眼淚,任由窒息般的痛苦在她胸口裡遊蕩。

“二十歲的解憶,戶籍信息上根本沒有你的資料。”唐柏若問,“你到底是誰?”

解憶咽下苦澀,緩緩開口道:

“放棄複仇吧。”

“我在問你是誰——”

“放棄吧。”

解憶朝唐柏若走了過去。

“你站住!再過來一步,我就引爆炸彈!”唐柏若威脅道。

解憶停下腳步,悲切地目光望向站在懸崖邊緣的母親,墜落已經近在眼前。

“我是因為你,請求你放棄複仇,而不是因為同情他們,所以請你放過這些渣滓。”解憶說,“我請求你放棄複仇,是因為我知道,按下那枚引爆器後,等待你的,是二十年的孤獨與後悔。”

“我不會後悔。”唐柏若冷笑道,“死人不會感到後悔。”

“如果你沒死呢?”解憶問,“如果……隻有你一個人活下來了呢?”

她終於明白,命運對唐柏若的懲罰。

從水中維納斯出去之後的每一個日夜,她都在接受命運的懲罰。

她多麼想隨著解鈞南一起離去,和解揚在地底重聚啊。但是她不得不活下去,不得不接受孤獨的無期徒刑。

“不可能。”唐柏若說,“我不會一個人獨活。”

“如果你發現自己懷孕了呢?”

解憶再怎麼忍耐,看到唐柏若驚愕的那一刹那,眼淚還是在這一刻奪眶而出。

她的心像是被一萬隻手拚命撕扯,最後碎成了無數齏粉。

“我叫解憶。使出渾身解數的解,行思坐憶的憶。我出生在一年後的春天。”

原野像被空中突如其來的一拳打傻了似的,呆滯地看著解憶。

“福利院的院長說,我是一出生就被遺棄了。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院長說她是隨便想的。我們福利院,從我到來之後多了許多社會援助。其中有個女人資助得最多,來得也最勤,每次,我都能注意到,她在悄悄看我,但從不與我說話,像是在有意疏遠我。”

解憶克製著聲音裡的顫抖,在靜默的玄關裡說著年代久遠的過去,對其他人來說遙遠的未來,沒有人出聲打斷她。

“後來,在我八歲那年,我被這個女人收養了。她是個孤僻的物理學家,沒有朋友,沒有愛人,中年的時候收養了我,但卻從不與我過於親近,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她會表現得更加疏離冷淡。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她是在掩蓋一個秘密。”

“掩蓋一個立馬能夠推斷出,水中維納斯綁架謀殺案主使並非一人的秘密。”

“你知道我是怎麼看出來的嗎?”解憶笑著,眼淚接二連三地從眼眶中滾出,眼淚讓她的笑容變得慘烈,“因為他正在忍受的痛苦,二十年後,我也在日夜忍受。”

解憶的手放上胸口。

心跳還在,但卻如此虛幻。

2005年的她此時還在唐柏若的腹中,甚至還未成型。此時此刻以2025年模樣站在這裡的她,究竟是一抹遊魂,還是夢蝶的莊周?

“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年,你上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並且將這一過程錄製下來,通過手機發送給我循環播放。你告訴我,意識可以改變世界,甚至過去。於是,當我醒來發現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時,我以為回到過去,是因為你的意識,你在二十年前,失去了自己的愛人,失去了和親生女兒光明正大相認的機會,失去了一切你所能失去的,留給你的,隻有孤獨的牢籠。於是你後悔了,想要通過將我送回這個時候,改變曆史。”

“你在胡說什麼……”唐柏若開口,她極力裝作毫不動搖的樣子。

“但現在,我逐漸不這麼認為了。”解憶說,“如果是因為你的意識在起作用,我應該回到更早的過去,還能改變解揚結局的時候。”

“彆說了!”

聽到解揚的名字,唐柏若怒喝著想要打斷解憶的話。

“我回到這裡,是因為直到臨終都還在祈求著你能獲得幸福的解揚的意識。”

解憶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哽咽著向怔在原地的唐柏若哀求道:

“銀蛛的網不是為了獵殺,而是為了保護。”

“真正殺死解揚的,不是高山遙,也不是馮小米,真正奪走他生命的,是解揚自己。”

“這不可能!”唐柏若神色激動,斷然道,“是高山遙先失手刺傷解揚,然後馮小米給了致命的一擊。馮小米已經承認了,你為什麼還要為他們狡辯?!”

解憶擦去臉上的淚水,再次抬起頭來,堅定而無畏地迎著母親的視線。

“一個即將被霸淩者們帶去山上的少年,為什麼不帶防身物品,而是特意帶上了保溫杯呢?”

“彆說了……”

母親的麵孔忽然閃過一絲恐懼。

而解鈞南的臉上,則露出了難以形容的悲戚和痛苦。

“在距離解揚死亡不遠的地方,為什麼沒有煙灰,卻留下了打火機?”

“彆說了!我不想聽!”唐柏若怒喝道。

“你們兩個這麼聰明的人,難道都沒有想過嗎?還是想過了,但是無法接受?”

一步一步的逼問讓唐柏若無法逃避,她尖叫一聲,解憶的聲音終於停了下來。唐柏若的腰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壓彎了,她扶著膝蓋,急喘著氣,眼淚一顆接一顆地落在酒紅色的地毯上,洇出鮮紅的水痕。

她崩潰地嗚咽著,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神態。

“因為杯子裡,有他準備好送自己上路自己的武器。”解憶說,“直到最後一刻,他也守住了自己的底線,沒有變成和高山遙一樣的人。”

“就算承受了巨大的惡意,他的心靈依然如水晶般純淨。他用人世間僅剩的最後一個辦法,救自己,也救你,脫離苦海。”

寂靜寬闊的玄關裡,唐柏若的嚎啕大哭如受傷的小獸哀鳴,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真實地傳達到了解憶的胸口裡。

那個她從未見過的十六歲少年,拚儘全力去和活,也拚儘全力去死。

她的眼睛再次被淚水模糊,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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