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解揚,在嘗試過所有方法都無路而逃後,選擇了最後一條路。
凝望深淵的人,最終會成為深淵。
隻有他,是個例外。
直到最後的最後,他在所有人的記憶裡,依舊是最純潔無瑕的少年。
唐柏若的力氣像是隨著淚水漸漸流失了,她慢慢地蹲下身來,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淚水把臉龐弄得一片狼藉。
她像個孩子似地模樣,讓解憶心中又柔軟,又疼痛。
解憶朝她慢慢走了過去。
“媽,放下引爆器,一切還來得及。”解憶忍著哭腔哀求道,“至少現在,你有你愛的人,你還有我……但是按下引爆器,你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唐柏若和解鈞南都沒有立即駁斥解憶的話。
動搖和淚水同時出現在他們臉上。
高山寒沉默了許久,眼看局勢向著他預期外的方向走去,眼中閃過一抹陰狠。
即便出去了,他也沒幾天好活了。
與其在監獄裡過完最後的幾天,不如就轟轟烈烈地結束在這一百米深的水下。
這是他為自己寫的完美結局,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電動輪椅撞到了唐柏若身上,高山寒從輪椅上滾落下來,手裡拿著那枚黑色的引爆器。
他看著變了臉色的眾人,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按鈕!
“滴——”
隨著一聲格格不入的機械音,維納斯雕像的胸前亮起了一行數字,倒計時一分鐘。
59秒。
58秒。
“柏若,”解鈞南異常冷靜的聲音忽然響起,“已經夠了,你走吧。”
他站在維納斯雕像下,高大的身影投下一道瘦削的影子。唐柏若滿麵淚痕,不斷地搖著頭,卻哽咽著說不出話。
“也許我們都錯了,我們都變成了解揚不願看見的樣子。或許,這就是解揚留下那句遺言的原因。”
“不……”唐柏若泣不成聲。
解鈞南將目光轉向不遠處的解憶,目光深沉而充滿愛意。
“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神奇。你的眼睛很像我。”他溫柔地注視著解憶,“所以那天晚上,我不禁想要湊近了看看你。”
“玄關裡的電梯還能使用,你們走吧。”
解鈞南話音剛落,原野已經衝到他身後的電梯前,按下了上行的按鈕。
已經停在水下一層的電梯緩緩打開了門扉,原野按著電梯按鍵,扭頭催促著還傻站著的眾人:“快上電梯!”
宗相宜回過神來,哭著往電梯裡衝去,馮小米雖然身中兩刀,但依然掙紮著想往電梯裡爬,高山寒跌倒在地上,無法爬回輪椅,也就無法阻止眾人,他癲狂地大笑著,詛咒著所有人。
解憶拉扯著不願意上電梯的唐柏若,強行將她推入了電梯。
“你呢?!”唐柏若哭著望向還留在玄關裡的解鈞南。
解鈞南神色平靜,雙手扶住維納斯雕像的兩邊,猛地一用力,將雕像平著放倒在地。
雕像躺平後,解憶從中空的地方看見了閃著紅燈的炸藥。
他抱著維納斯的頭部,拖著雕像往玄關外走。
“我本來就活不了多久了,這條命,是解揚給我續的,現在,該我還給他了。”
40秒。
39秒。
為了將爆炸的衝擊波對電梯的影響降到最小,必須有人將電梯門前的炸彈搬走。
解鈞南選擇了做這個人。
即便是中空的雕像,一個人搬運也很是吃力。
解鈞南的臉色蒼白異常,嘴唇也浮著一層心臟病發時特有的絳紫。即便如此,他的雙手依然強有力地握在雕像兩邊,一步一步地挪向遠離電梯的地方。
“解憶!”原野一聲焦急的呼喊。
雕像的重量陡然一輕,解鈞南抬起頭,看見那張讓他覺得熟悉的臉。
“我在二十年後就已經死了,說不定,現在也隻是我在死後的一場夢。”解憶含著淚光朝他微微一笑。
“解憶!!”原野沙啞著嗓子吼道。
“你要救他們,因為你有這樣的職責。”解憶對原野說。
原野看著解憶淡定從容的麵龐,在那一瞬間,他作出了從前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出的決定。
他忽然意識到,在這水中維納斯度過的短短七天,改變了他的一生。
他理解了父親,也原諒了他的不辭而彆。
換做是他,也會做同樣的決定。
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榮耀。
解鈞南一個趔趄,被原野大力推開,原野朝他怒吼道:“你有幾個力氣?體力活就讓給後輩吧!”
他一把抱住從解鈞南手裡掉落下來的維納斯頭部,以先前幾倍的速度,飛快地往玄關外跑去。解憶受他影響,抱著維納斯的腿部,也跟著飛跑。
她怔怔地看著前方原野的背影。
原野的怒吼破了音:“我是未來的警察!就該我留下來,你們都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跑啊——!”
伴隨著嗚咽和哭泣,電梯門在滴的一聲後關閉了。
那些相伴七日的聲音,漸漸離解憶越來越遠。
母親的最後一麵,她沒有看見,但她確實拯救了母親,不光是身體,還有那被孤獨折磨了二十年的靈魂。
兩人竭力奔跑,健身房、娛樂室、衛生間和桑拿室的門扉不斷被兩人甩在身後。
維納斯是冰冷的,她的胸腔卻是火熱的。
“原野……你會後悔嗎?”她看著永遠都在她身前保護的身影。
“我從不後悔。”
解憶的眼淚隨著微笑一起在臉上浮現。
“雖然我們隻認識七天……但是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她說。
前方的身影差點崴了腳。
他沒有回頭,繼續抱著雕像急速奔進。
兩隻紅通通的耳廓,比他先一步訴說他現在的心情。
“不愧是知音啊。”
他說。
“解憶,我好像也喜歡上你了。”
“不,不是好像。”他確切地說,“我喜歡你,解憶。”
維納斯在他們手中爆炸。
刺目的強光,在一瞬間吞噬解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