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皺眉,有氣無力道:“人你打了,氣也出了,還待怎麼樣?”
皇後聞言,又換了張笑臉,溫聲道:“我與二郎來兩儀殿,原本是有件喜事要與陛下商議,一打岔竟弄忘了。這事與二郎婚事相關,你也知道二郎,眼光高得很,不肯隨意將就,我替他物色的兩家女郎都十分相宜,他倒也沒有異議,特來呈稟陛下,請陛下為他挑選。”
聖上頭還暈著,心裡覺得她多少有些不顧他死活,這個時候還來回事。轉念再想想,淩洄脾氣古怪,隻要不想娶男子就行了,還有什麼可挑剔的。
遂問:“哪兩家的千金?”
皇後隨口道:“一個是輔國大將軍家的長孫女,一個是辛家的三娘。”
聖上混沌的腦子重新轉動起來,“沒有第三家了嗎?”
皇後說沒有了,“彆家的他不喜歡。”
那還有什麼好選的,聖上道:“辛家到底有幾位女郎?乾脆把四郎的婚事也定了算了。”
皇後知道他負氣,隻當沒聽懂,正經答道:“隻有三位,二娘已經許了人家了,再沒有第四個配四郎了。”
趁你病要你命,皇後絕對是這樣的人。聖上已經沒有力氣與她辯駁了,半闔著眼道:“那就辛家三娘吧,一客不煩二主,不必囉嗦了。”
皇後笑道:“那好,等我讓太卜署占個好日子,就上辛家提親去。”
快刀斬亂麻地將事情解決了,轉頭吩咐淩洄:“這裡有我照顧,你上政事堂傳話去吧,這兩日讓阿耶好好歇歇。”
淩洄領命退出來,將消息帶到政事堂,又去了東宮,繪聲繪色地向淩溯描述先前的見聞,最後嗟歎:“阿娘真是風采不減當年。”把自己的笏板遞過去讓他看,“都有裂紋了,今日這裴貴妃傷得不輕。”
淩溯查看笏板,上麵確實裂了寸來長。若說脾氣,居上倒是與皇後很像,起先還忍你三分,若是實在不像話了,能動手就絕不多費口舌。
不過目下還有值得深思的,“阿耶忽然病重,阿娘又懲治了貴妃,他們私下未必沒有打算。二郎,讓人好生留意商王府出入的人,甚至出去的人見過什麼人,都不要有遺漏。”
淩洄頷首,“阿兄怕他們狗急跳牆?”
淩洄道:“未雨綢繆麼,總不會錯的。”
其實要論手上兵權,淩冽確實不足為懼,淩洄思量的是另一件事,“北衙的兵權,不知阿耶最後會不會交到他手上。我們進門的時候,聽見貴妃正與阿耶抱怨,說阿史那謁遲遲未向朝廷移交北衙軍務。如今南衙在徐恢手上,徐恢又是裴直那邊的人,若是北衙再被三郎攬去,那……最後恐怕免不得有一場爭奪。”
淩溯卻沉默下來,半晌才道:“先養大他的胃口,再養大他的膽。若有一日他想吞天,正好速戰速決,不必遲疑。”
有他這句話,淩洄便有數了。拍了下坐榻道好,“與其鈍刀子割肉,不如殺他一場,我這就去安排。”邊說邊起身,擺弄著笏板嘀咕,“還得找個玉匠修一修,彆上朝的時候忽然斷了……”
他要往外走,淩溯又喚了他一聲,“你的婚事,說定沒有?”
淩洄這才想起來,笑道:“都辦妥了,阿娘說看個良辰吉日,就上辛家提親去。阿兄,你我往後不光是兄弟,還是連襟,這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啊。”說罷朗聲笑著,大步往外去了。
淩溯不由發笑,心說緣分委實是深,辛家的女郎都是好樣的,自己與兄弟接連栽倒,也不是什麼怪事。
待晚間回到行轅,把白天的事都和居上說了,居上彼時剛喝完藥,雖然把安胎藥換成了補身子的,但一碗下去也把她喝得直翻眼。
打了個嗝,命又掙回來了,她歡快地一撫掌,“緣分真是天定的,誰能想到這麼膽小的玉龜,居然與二郎成了。”
淩溯複又將宮裡發生的事告訴她,“聖上不視朝,所有政務都交給東宮與政事堂了,我怕是要連著忙上好幾日。你隨我去東宮住幾日好嗎?萬一忙得抽不出身來,我也不用趕回行轅了,省了好些麻煩。”
居上卻繞著手指頭喃喃:“還未親迎呢,我不便住進東宮,免得壞了規矩。倒是皇後殿下責打貴妃辛苦了,不知有沒有弄傷手,我明日進去瞧瞧她吧。再者陛下病了,我也該去探望探望,儘一儘做兒媳的責任。”
淩溯感動非常,“娘子真是出得廳堂,上得臥床。”
居上有時候就很不明白,明明看著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為什麼在家時候就那麼愣呢。
“你一定要這樣誇我嗎?”她萬分鄙夷地說,“明明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淩溯道:“你不會下廚,讓我怎麼違心誇你?”
居上不屈道:“怎麼不會?當初的金鈴炙和乳釀魚,不都是我做的嗎?”
結果淩溯持懷疑態度,“果真都是你做的嗎?”
這下叫人不得不心虛了,居上支吾道:“雖然乳釀魚不是,但金鈴炙是我做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柴嬤嬤。”
這種事,問得太明白了容易傷感情,淩溯含糊道:“算了,權當都是你做的吧。”一麵伸手招了招,“過來。”
居上壓根不理他,“我不過去,腳疼。”
既然等不來她,隻好自己湊過去。
淩溯提著袍子起身,挨到她的身旁坐了下來,和聲問:“今日身上好些了吧?”
居上戒備地打量他,“你問這個乾什麼?”
他純質地笑了笑,“我隻是擔心你的身體,若是傷得太重,還是招侍醫看看為好。”
居上覺得他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都在宮裡宣揚我有孕了,還讓侍醫看這個,豈不是不打自招嗎。”
他說是啊,一副娘子真是冰雪聰明的表情,“明日你要去宮中覲見,但咱們那件事,至多算是半成,你會心虛嗎?”
居上訝然道:“什麼叫半成啊,不是全成了嗎?”
他搖搖頭,“你真是一點都不懂。上回太倉促,沒有好生與你探討,這回我把畫本帶回來了,你瞧……”
裡間響起小娘子的尖叫:“噯,你乾什麼?”
外麵廊上站著的藥藤和候月對看了一眼,露出了然的神情。
反正近來小娘子是用不著她們在邊上伺候了,主要還是因為與太子殿下之間有些私房話,不便有外人在場。她們偶爾聽見小娘子有質疑之處,太子殿下都能循循善誘,合理解釋,反正兩個人相處甚是融洽,融洽就萬事大吉啦。
第二日太子殿下依舊五更出門,小娘子在敲過了三遍咚咚鼓後,也讓門上套好了馬車。
從新昌坊一直往西,前麵就是朱雀大街,朱雀大街是長安的主乾道,不作官用時,路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鬨。
馬車駛上朱雀大街,居上打簾往外看了眼,恰巧看見一隊人馬,正運送酒甕和綢緞布匹,往安業坊夾道裡去。為首那個管事的,看著像是五嫂身邊的傅母,居上忙問藥藤:“今日是初幾?”
藥藤說:“今日初七,初十是五娘子出閣的日子,想必鄭府上正籌備呢。”
居上“哦”了聲,“這麼快就到正日子了……回頭替我準備一套首飾,送給五嫂添妝奩。”
藥藤道是,居上又看一眼,方悵惘地放下了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