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教室的燈光鋪灑了半塊空地, 陳慕章站在光線式微的交界處,一身汙穢,惡狠狠瞪著黎裡。
小虎娃捏著鼻子, 嗡聲叫:“好臭呀!我家狗子也掉過糞坑。”
陳慕章突然朝人群裡衝去,直奔黎裡:“我艸你……”
燕羽一瞬擋在黎裡身前。其他人不知他要找誰,要做什麼, 被那股惡臭及他瘋癲臟汙模樣驚得四散躲避。
陳乾商飛快跑下台階, 抓住他兒子的手腕,也製住了他的汙言,道:“昏頭了?趕緊去洗了!”
陳慕章眼睛被汙物刺激得淚流, 看見父親, 痛苦落淚, 哽道:“她……”
陳乾商攥緊他手, 壓低聲音:“你看看都有哪些人在,發什麼瘋?”
陳慕章一怔, 這才醒了神,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圈內各位前輩, 師兄師姐們, 同行們都在, 他丟了大臉了。剛才他那一串辱罵,不僅叫人大跌眼鏡, 於他更是奇恥大辱。
他長這麼大,從來都是天之驕子,哪裡這麼狗急跳牆粗俗不堪過?
他一下慌了, 又驚又悔又恨又苦,“哇”地一聲嘔吐不止。
“這孩子估計是腦袋撞哪兒,受什麼刺激了。”陳乾商回頭跟眾人解釋, 又道,“他沒遇過事兒,不知道是不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嚇到了。我帶回去收拾一下,麻煩大家了。這事純屬意外,也彆……”
鐘老本就心善,明白他意思,忙道:“知道知道。估計是嚇到了。鄉下有時會撞到邪氣,趕緊帶他回去衝個熱水,過會兒我們也跟鎮上老人打聽打聽,看有沒有什麼土方子。”
黎裡冷眼看著。
陳乾商立刻拉著陳慕章離開,他教的幾個奚音的學生忙跟了過去。
原本忍笑的一些年輕人這下覺得瘮得慌,摸著手臂窺探暗夜裡的樹影,小聲:“不會是鬼上身吧?”
“好嚇人啊。”
另一些膽子大又不信這檔子事的,覺得滑稽,議論偷笑,被幾位年長的前輩輕瞪一眼,便收斂了。
周圍人漸漸散去,小虎娃和一諾也回家了。
燕羽回頭看黎裡,溫淡地說:“我們走吧。”
“嗯。”
兩人出了學校,往會堂方向去。踱上小溝上那道石板橋,橋下清水潺潺,映著月光。
黎裡說:“你不問我?”
燕羽看她:“你想說嗎?”
黎裡想一想,確實沒什麼可說的。她也沒心思將她那行為再描述一遍,便聳了聳肩。
燕羽走下橋了,捏捏她手指,說:“也不怕把自己身上弄臟。”
黎裡挑眉:“小看我,從小幫我媽媽淘米倒廢水,做事利索又乾淨。”
她做事的麻利樣兒,他見識過的。
燕羽淺笑著彎了下唇。又聽她自言自語,咬牙道:“就是要讓他這輩子都記住,彆人也記住,他被我潑了一頭一身的糞水。嗬!”
燕羽沒接話。皎白的月光灑在他臉上,柔柔的,鍍著一層光。
到了會堂,燕羽又坐到白天練琴的位置,剛打開琴盒,黎裡說:“有個問題。”
“嗯?”
“為什麼今天你……”黎裡不知怎麼表達,攤了下手,“但去帝音考初試那天……”
“哦。”燕羽理解了,低頭拿甲片,“那段時間備考強度大,身體也很差。而且那些天……沒吃藥。”
“為什麼?”
燕羽戴好一隻指甲,抬眸:“吃了腦袋重,犯困,有時還惡心,反應慢。”
黎裡一時沒說話。
燕羽又說:“但我最近有好好吃藥。”
她微笑:“最近為什麼變乖了?”
他垂眸弄著指甲,烏長的睫毛顫了顫,低聲:“怕嚇到你。”
黎裡微笑凝住,心像被撕開一層皮,沁出細小的血珠。
她說:“你沒嚇到過我。不管是初試,還是崔讓生日。”
燕羽沒出聲,眼簾仍垂著,一個個戴著他的假指甲。戴好了,黎裡手伸過去,握緊他的手。夏夜,他手心卻微涼。
好一會兒,黎裡鬆開,拍拍他手:“練琴吧。”
琵琶琴音滌蕩入夏夜,鋼琴聲悠悠揚揚。黎裡彈了會兒鋼琴,有些倦了,便坐進太師椅裡玩手機,玩著玩著,腿搭上扶手,腦袋歪靠椅背,閉了眼。
天花板上,細小的蟲蛾繞著燈泡飛。
燕羽練完,已是夜裡十點。黎裡蜷在太師椅中睡著了。
他輕放下琵琶,走去她身邊,俯身看她睡顏。睡著時的黎裡模樣溫柔,呼吸均勻。兩條纖白勻長的腿掛在椅子扶手上,短裙縮到腿根。她平時不這麼坐,隻和他一處,所以隨意了些。
他看一眼她的裙邊,臉有些熱,移開目光。
他想她多睡會兒,先去了趟衛生間。
洗完手出來,穿過走廊,見東廂堂屋前那道月牙門上爬滿紫藤,月光下也很漂亮。
正要過去,大門口的照壁下有影子閃過。有人進了會堂。
陳乾商進來時有些探尋,不想剛好看見燕羽,隔著中庭站在廊簷下。
少年身姿清爍,一張臉在月色裡美得出塵。他眼神有些冷。
陳乾商不自禁停下,端看了他好一會兒。他越看,燕羽神色越涼。
陳乾商微笑,說:“長大了,翅膀硬了。剛在那邊,對鐘老那麼親熱,對我連禮貌都做不到。搞這麼顯眼,不怕人說你忘恩負義,不懂尊師重道。”
燕羽說:“你有事?”
陳乾商雙手插兜,朝他走去,一步一步,走到台階下。
燕羽說:“一米。”
陳乾商抬頭,麵前少年的臉清冷如月光,漂亮的丹鳳眼睛裡沒有一絲感情。
燕羽:“章老師說,不允許你靠近我一米,忘了?”
陳乾商不屑地哼笑一聲,一隻腳踏上一級台階。
“你敢過來一步。”燕羽說,語氣平靜。
陳乾商盯著他,像是僵持。
離得近了,夜色將少年的臉襯得美得無法形容,隻是眼前這少年,分明有哪裡不一樣了。許久,他收回那隻腳,退後幾步,靠坐在庭中假山池的石欄上。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從褲兜裡掏出一盒煙跟打火機,說:“我來不是為剛才的事,聊聊你爸爸。”
他點燃了煙,說:“你爸找我要錢了,你知道嗎?”
燕羽沒講話,也沒反應。
他知道。考數學那天中午,他聽到燕回南給陳乾商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