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chapter 115 chapte……(1 / 2)

玻璃 玖月晞 11480 字 4個月前

chapter 115

黎裡當晚就給燕回南和於佩敏打電話, 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講到燕羽砸了琵琶時,她哭出了聲。

燕父燕母也知大事不妙,連夜趕了飛機來。

燕羽入院後身體反應很嚴重。當夜淩晨, 藥效褪後,他醒過來,應激性呼吸困難,渾身抽搐;頭痛胸痛到慘叫打滾,全靠護士又推藥才睡死過去。

黎裡沒見過他這般慘狀, 恐懼到無聲,淚流不止。

之後,他一直昏迷, 嚴格來說,是介於夢與醒之間。

他頻繁地做惡夢, 惡鬼追他, 惡人欺辱他。他掙紮, 反抗, 沒有任何作用。他不斷地墜落, 蘇醒, 疼痛;墜落, 又蘇醒,又疼痛。周而複始。

第三天早上, 他模糊醒來, 黎裡趴在床邊。身體幾天的折磨消耗, 他已經沒力氣了,手顫顫抬起,想碰一碰她,但無力地垂掉下來。

黎裡一下醒了, 問:“你怎麼樣,哪兒不舒服?”

燕羽臉色蒼白,右頰一道紅傷痕,望著她,眼神執拗。

“燕羽?”

他無厘頭地說:“要再選一次,不離開江州了,哪兒也不去,隻認識你。”

“你怎麼會不離開江州呢,你愛琵琶啊,但江州太小了。”

“那就,在遇見琵琶之前,先遇見你。”

黎裡含緊嘴唇,沒吭聲,霧氣在眼中浮起。

“黎裡,”他虛弱說,“我可能好不了了。對不起。”

黎裡鼻子一酸。

他眼中噙了淚:“對不起,我一生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卻可能會傷害你。”

一行清淚悔恨無力,從眼角滑入鬢角。

黎裡哽咽:“你沒有傷害我。從我們第一眼認識到現在,你一次都沒有傷害過我。你也不會,燕羽……”

可他不知聽沒聽見,睫毛還沾著淚花,眼皮已垂耷下去,昏睡了。

待到中午他再醒時,又望住黎裡,仍是望許久,像要把她記住似的。

那目光看得黎裡心碎,卻努力微笑:“乾嘛這麼看我?”

燕羽輕聲:“我現在跟高曉飛打架,肯定打不贏了。”

又是無厘頭而沒來由的一句話。

黎裡問:“乾嘛要跟他打架?那種人,也不怕傷你的手。”

燕羽沒做聲,隻是默默望著她,望著望著,就又流了淚。

黎裡起先不明白,等他又模糊睡著,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當初在學校,因高曉飛傳她謠言,他狠揍過他。那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動打架。

他剛那句話的意思是:要是現在,我保護不了你了。

是啊,他做夢了。夢到有人傷害她,但他沒有力氣,身體也動不了。急到發瘋卻不受控製,根本保護不了她。醒來就心痛地落淚了。

到了下午,他又從噩夢中驚醒,脖子上全是汗。那時,窗外夏天的天空藍得純粹,沒有一絲雲彩。

黎裡守在他身邊,問:“喝點水好不好?”

燕羽虛弱地點點頭。

於佩敏把床頭搖起來一點,燕回南遞來水杯,說:“又做惡夢了?”

燕羽嘴唇乾枯,眼神茫然:“很奇怪,夢見宮教授變成壞人。不知道為什麼做這種夢。”

燕回南摸摸他的頭,說:“宮教授怎麼會是壞人呢?”

黎裡心微沉。明白他對這世界的最後一些信任,正在瓦解。他內心的秩序已開始一片片崩塌。

燕羽喝了點水,望著虛空發呆,並未立刻睡去。

於佩敏問:“要不要把床放下,躺一會兒?”

他搖了搖頭。

“那跟爸爸媽媽說會兒話,好不好?或者,你要是累,就算了。不說。”

“爸爸。”燕羽說,“你說的話,是對的。”

燕回南不解:“什麼話?”

“你說,這個世界,有些既定的東西不屬於普通人,再努力也得不到。靠自己走得再高,也有天生更高的人來欺你。普通人活著,就是被壓榨被掠奪的。”

因生病,燕羽臉色更清淩蒼白了,人沒力,話說得慢而平,“我記得,那天坐在家門口台階上,你跟我說這些話,院子裡落了一地的櫻花。”

他說到此處,眼神空洞起來,似乎在回憶那天的落櫻。

燕回南大愕,忙勸:“不是的兒子,那都是我說的渾話!你不是,知道嗎?你已經很厲害、很強大了。你現在多優秀啊,就再沒見過有你這麼好這麼優秀的孩子。”

燕羽不知聽也沒聽,氣息像一縷絲:“這麼多年,我以為是我沒反抗,所以會輸。可其實,反不反抗,都是一樣的結果。生來就注定的。”

他保護不了黎裡,保護不了自己,保護不了他的家。也爭取不到公義。身而為人殘留的最後一絲力量、尊嚴都被摧毀——他保護不了任何他在乎的人。哪怕憑自己咬牙努力到如今,奮鬥得到所有,卻依然是可以隨意被踐踏的。

就像他的一個噩夢裡,出現了黎裡和一個小孩。可有很多的惡人圍攻,他保護不了黎裡和她懷裡的小孩。最後,他像他爸爸一樣,活在一生的悔恨裡,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燕羽輕聲道:“爸爸,我就是不同層麵上的,另一個你。”

黎裡聽言,心狠狠墜落,摔砸得四分五裂。

她忽然意識到,對他最致命的打擊,並不是十二歲時的身體傷害,而是如今的精神摧殘。

摧毀他的也不是所謂性侵,而是世界觀的崩塌。他要活下去,就必須接受這個世界是醜陋肮臟的。那為什麼不去那個玻璃般的世界呢?有那麼個世界吧,更乾淨,更透明。

黎裡一瞬要湧淚,怕影響他,以接水為由,慌忙跑出去。

燕羽呆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望著她背影消失後那空蕩的門洞。

燕回南心如刀絞,痛苦嘶聲:“兒子,你怎麼會是我呢?你比我好幾萬倍,你不會是我,也不會有這樣的命運。你現在生著病,身體很脆弱。先不要胡思亂想,越想越轉不過來。我們好好休息,等身體好了再想,好不好?”

燕羽將眼神收回,蒼白的臉望向他,朝他伸手。

燕回南湊近:“怎麼了,孩子?”

燕羽的手觸碰到他略顯花白的鬢角,拂了拂,燕回南霎時紅了眼。

燕羽眼睛很輕地彎了下:“爸爸,我知道你不容易;知道當年,你有苦處,你很難。我也知道,你儘力了。我不怪你。”

這是他第一次對父親說這種話,燕回南死忍著,眼睛血紅。

燕羽喘了口氣:“你是個好爸爸,所以老天又給了你一次當爸爸的機會,給了你一個好的孩子。好好教燕聖雨吧。”他說,“你們是很好的父母。現在家裡條件好了,好好把他養大,不要再讓他受欺負。他會勝過我的。我也希望他勝過我。”

燕回南承受不住,霎時嚎啕:“是我賣兒子!是我賣兒子啊!”他猛地打自己臉,抽自己巴掌,抽得臉頰血紅,嘴角裂開。於佩敏攔抱住他,放聲嚎哭。

燕羽偏過頭去,不看他們了。

“以前掙的錢,在你們那裡。版權,將來都會是你們的。來帝洲後掙的,在我卡裡。我要留給黎裡。如果我走了,一定要給她。不然,我死了也會怪你們。”

於佩敏大哭:“你彆想這些,你會好的。就算為了黎裡行不行?我知道你對我跟你爸爸失望,覺得哪怕你走了,我們還有燕聖雨。那你想想,黎裡呢?她還有什麼?她這孩子從小那麼苦,你走了她還有什麼呀?!”

燕羽嘴唇發抖,頃刻間落下兩行淚。驀地一陣撕裂般的痛苦驅使著他俯身,哇地一大灘清水嘔吐進垃圾桶。

他反複作嘔,卻沒東西能吐,差點把膽汁嘔出來。母親哭著給他拍背擦汗,他複躺回床上,闔著眼喘氣,胸膛劇烈起伏。

黎裡打了熱水回來,眼睛濕潤,剛擦拭過;見病房裡哭成這樣,有些怔愣。

燕回南拉了於佩敏出去,讓他倆處一會兒。

燕羽聽到她腳步聲,疲憊睜眼,也不說話,靜望著她,一張臉蒼白得像透明的玻璃紙。

“在想什麼?”

“就想看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