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西先生的醋意(1 / 2)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因為參觀展覽的人真的很多。而伯利恒用柵欄圍起了瘋癲病人們,卻對來參觀的客人毫不設防,那間象征伯利恒幾百年曆史的擺放病人名冊和“瘋人畫像”的屋子布置的像私人畫展,隨便人們進出。

伊麗莎白發現有不少人的心情同樣沉重,他們不斷的抱怨教會不該分發這樣可怕展覽的邀請信;也有貴夫人站在柵欄外麵,指著一個瘋癲症發作不斷嚎叫摔打的病人肆意取笑;還有年輕的小姐撫著胸口和額頭,好像十分可憐裡麵被瘋病折磨的人,但那適時暈倒並恰好倒在先生懷裡的動作,都說明這不過是年輕男女順應環境的老套調.情把戲……伊麗莎白抬起頭望望天空,覺得如果真的有神存在的話,那麼神在俯瞰這幅醜陋的浮世圖景後,也難怪會遠離人間,這合該是個信仰崩塌的時代。

達西先生沉默不語,他不想告訴小姐,據教會和下議院的調查,去年隻在禮拜日舉辦、門票隻收取一便士的伯利恒瘋人展演年收入就達到四百鎊以上,這說明參觀的人多達九萬六千人次以上(注)。現在的情況更糟糕,伯利恒就像法國大革命前的比塞特爾(注②)那樣成為倫敦的一種特色景點。

憤怒的火種已經燃燒起來,伯利恒斂財的瘋狂就如同最後的挽歌——議會和聖公會打算在收拾完邪教之後,把關閉瘋人展當做安撫民眾的一項手段。可想而知,批評家們會在報紙上謳歌他們的正義、慈悲和人道,在這些正義者把伯利恒積攢的財富私吞瓜分完之後。達西很明白台麵下的交易,這幾乎像固有的規則似的難以打破,鬥爭的勝利者占有失敗者的一切,而不會考慮回報給支持他的民眾。這是他寧可選擇扶持彆人,也不自己進入下議院、謀求政府職位的原因。

一件好事的背後不全是光明,也許還有大片的陰影。達西先生隻希望儘快達成目的,帶小姐遠離這篇腐土。他真的有些後悔沒阻止伊麗莎白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了,紳士深刻的反思:他無意把她當成隻能精心養護在花盆裡的嬌弱花草,卻也不該任她受儘狂風暴雨。

達西先生和小姐並肩向前走,他微微側著身子,親近自然的保護她不被“遊客”們擠到。

“怎麼不說話?”伊麗莎白說:“你以為我被嚇著了?”

她的眼睛清亮:“有愚昧才有開化,我相信這種情況會很快好轉。”

達西相信她說的絕不隻是一句空話,因為伊麗莎白馬上就說:“你覺得我開辦一家瘋癲症醫院怎麼樣?像明國有的那樣,尊重病人、治療養護瘋癲症的醫院。”競爭會引來進步,當更多更好的瘋癲症醫院開辦起來,治療方法落後、對待病人野蠻的伯利恒瘋人院就不會再是選擇,人們對瘋癲症態度的改變,能徹底消滅這種畸形的展覽。

“好。我幫你。”達西臉上的神情突然柔和下來,他低聲承諾。

一萬句憐憫的話與流成河的眼淚也抵不過一次行動。

在那間“畫廊”裡,掛著許多幅大小不同的以伯利恒瘋癲病人為主題的畫,最早的一幅畫可追溯到15世紀,被用薄板玻璃小心的框起來。根據展覽室的男招待說,大部分是畫家們參觀後回贈給伯利恒的,還有一部分是取得重大療效的醫生請人來做的畫。前者都是各種各樣的病人瘋狂的姿態,後者則有醫生入畫。

伊麗莎白看著那些醫生洋洋得意展示治療成果的畫,高大的醫生、精神平靜的病人、還有病人身上千奇百怪的治療手法,恍惚看到了貴族和紳士們流行的牲畜繪畫,誌得意滿的先生和他們飼養的巨大牲畜——多麼像啊!

又多麼悲哀,在伯利恒的醫生眼裡,還有遊客那兒,瘋癲病人的地位都不比牲畜好多少。伊麗莎白想要開辦一間收治瘋癲病人醫院的想法更堅決了。

她一邊在心裡盤算,一邊慢慢靠近放置名冊的那個角落,突然,一副嶄新的畫作讓她停下來:“這是……威克漢姆?”

達西先生下意識的一把捂住她的眼睛,過了一會才回答說:“是。”

伊麗莎白驚呆了,連熱乎乾燥的大手捂住眼睛都沒反應過來:那幅畫裡,醫生隻占很小一部分,他端著一個托盤,托盤裡黑乎乎的的塗了兩筆,右手做出“很棒”的姿勢;醫生前邊擺著一張巨大的病床,威克漢姆躺在上麵,畫家特意處理了細節,把他裸著的身體和安詳的臉畫得極突出誇張,巨大的蛋之上趴伏著一個扁皮樣的東西,威克漢姆半睜著眼,幾乎不像在治療,而是在享受。

也許是因為威克漢姆的臉足夠英俊,這位畫家顯然樂意用炫技的手法表現清楚。認識他的人一眼就能辨認出。

“那個、上麵是什麼?”小姐喉嚨乾澀,小聲問。

“水蛭。”達西先生輕輕扶著小姐走了兩步,在她耳邊沉沉的說:“那不是藝術,更不是小姐欣賞的好畫!”

伊麗莎白仿佛聽到了咬牙的聲音,她扒拉下捂住眼睛的手,還想要扭頭再看一眼,純粹好奇:“我覺得我的醫院收治病人的時候,有必要對其人品做個了解。”她可不同情威克漢姆,尤其在了解他曾經逗引傷害不少姑娘之後。

達西難得強硬的對待她,他攬著小姐的腰,飛快的離開那個地方:“沒錯!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回頭,這很不體麵!”

不體麵嗎?那幅畫比起其他的畫,完全不是一個畫風,倒有點像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雕塑那樣,充滿男性的美,並且更多了些誘.惑——現在那兒又有其他人發現了這幅畫,幾位女客捂著嘴在那兒駐足。伊麗莎白耳尖的聽到招待說,這位病人經過治療病情已經穩定了,中午12點,人們可以在外麵隔著玻璃看他治療的情景,每日一次,隻需要格外收取兩便士。

“我們?”

“想都彆想!”

達西一直派人看著威克漢姆,威克漢姆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梅裡頓的那位馬文牧師來過一次後,他們就舍棄了這個壞事的半成品,任他在這裡自生自滅。但伯利恒的管理者顯然是個合格的商人,在看到那張漂亮的臉蛋後,他居然天才的想出一個賺錢的好方法:伯利恒布置了一間有大玻璃窗的屋子作為威克漢姆的居所和治療室,素雅的壁毯、浮雕的淺色護牆木板、格子花紋的頂棚、色彩亮麗的地毯和寬敞明亮的窗戶,這間居所與瘋人院格格不入,因而特彆引人好奇。他們把威克漢姆安置在裡頭,把他鼓搗的像羅馬武士那樣富有魅力,每天中午開放給客人看他治療的情景——達西還見過一幅命名為“伯利恒的阿波羅”的畫,將水蛭吸血時威克漢姆微微擰緊的神情姿態表現的極曖.昧,給伯利恒的展覽帶來更多的客源。

威克漢姆要換來好的對待,他選擇屈從配合伯利恒的這樣怪異展覽。現在就算達西不再支付他在伯利恒的“治療費用”,瘋人院也不可能放過這個能引來更多入賬的病人了。

威克漢姆出名了,以這種詭異的方式。連他欠下的賭債和各商店的債務,債主們也不追究了,有的債主還特意花錢去‘探望’他。

達西先生隻沒想到伯利恒還會特意弄一幅畫掛在這兒,叫他傾慕的小姐看個正著。

伊麗莎白不過是對惡人的下場有些好奇,尤其她腦子裡回想起當時激憤之下送給威克漢姆的那顆彈丸,忍不住想要看看到底傷在哪兒了:剛剛那幅畫裡完全沒體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