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插柳(1 / 2)

一直到達西先生從英格蘭北部平安回到倫敦,議會和國教會才將“教育萬能會”的枝乾處理完。這些貴族老爺和高級神職人員的辦事效率實在令人驚歎。

伊麗莎白簡直沒辦法相信,這還是在報紙上交口稱讚的“犧牲了度假計劃,忠於職守”的情況下。

怪不得有人會說英國紳士們除了度假什麼都慢。

又等了三周,報紙上才開始刊登披露此次危機事件,事實上,在此時,邪教倒塌後的蛋糕早已連渣都被瓜分乾淨了。伯利恒瘋人展覽也隨之關閉,距離伊麗莎白那次‘遊覽’過後,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年。

倫敦東區的民眾卻仍然處於對黃熱病的恐懼之中,他們的消息貌似靈通,其實格外閉塞,流傳來去的都是些底層的小道傳言,最多添上點兒富人在東城區丟人的花邊新聞。真正有用的訊息往往在倫敦上流社會傳播良久後,才能被下等人得知。

比如這次,在刻意傳播的黃熱病中受害最重的就是東城區密集聚居的工人們,可他們居然不知道主導黃熱病傳播的瘋狂藥劑師早就被斯托克家族送進了監獄——女爵本人和陶麗絲學院受襲後,被冒犯了的斯托克在邪教計劃感染國王陛下去年犯病時的主治醫師前(注),將這一小波製造混亂轉移視線的狂信徒捉住了。直到‘教育萬能會’的狂信徒藥劑師被送上絞刑架,倫敦東區的人們才從報紙上得知黃熱病在三個月前已經從倫敦完全被消滅,而不是像他們聽到的傳言那樣已經傳播到皇室的溫莎城堡。

工人們慶幸的同時憤慨極了,他們聚集在一起,紛紛都說:“議會民主從來隻在報紙上吹噓,選舉權隻有繳納高額所得稅的上等人才擁有。尊貴的貴院隻為少數人的利益服務,而對多數人的貧困、苦難和願望置之不理(注②)。報紙是議會的口舌,卻寧願整版刊登威爾士親王的花邊新聞,也不願意占用一點地方通知安撫正在被黃熱病恐懼籠罩的我們。”

工人當中受過教育的有誌者開始以“獲得普選權”為目標聚集在一起,要通過政治變革提高工人們的地位。他們有的人起草了致國會的請願書,不過沒能掀起什麼水花,工廠主們聯合起來,開除了幾位領頭人,就暫時壓服了有怨氣的工人們。

伊麗莎白從報紙上看到這則消息,卻忍不住驚訝,原來歐洲著名的三大工人運動之一的“憲章運動”這時候已經初見端倪(注③)。消息的擬稿人此時極儘嘲諷窮人們異想天開、不自量力的行為,卻不知道這顆火種有多頑強,在幾十年後幾乎形成燎原之火的態勢——伊麗莎白敏銳的意識到,工人階級在政治舞台上開始靜默登場了。

達西看她久久的端詳那張報紙,忍不住側身看了看,笑道:“說起來,倫敦東城對混有黑人血統的人接受度大大提升,這多虧了那位‘對感染黃熱病的主人不離不棄的黑奴女仆’。肯辛頓的明國人也證實‘那位女仆’的經驗是有用的,東城的人消滅蚊蟲後,許多人逃離了被感染的命運,這使得‘忠仆拉卡沙’在東城名聲鼎鼎。(注④)”

他善意的調侃吹捧伊麗莎白在黃熱病中做出的貢獻——她寫的像故事一樣的那則尋求工作的廣告,足足在六七份不同的報紙上刊登了一個月,帶來成效是顯而易見的:

“倫敦東城變得乾淨了很多,人們有多感激女仆,就有多厭煩躲避疾病的教會的高級聖職者。國教會擴大信眾的目的不僅沒達到,還使得更多的人被新教福音派吸引,福音派在英格蘭教會派係中的勢力大長。”

達西先生知道小姐和他一樣厭惡這樁事件中暗藏的將民眾生死作為爭權奪利工具的派係鬥爭,他把國教會某些激進企圖破產的消息分享給她知道。

伊麗莎白在心裡悄悄說,不僅國教會打的主意破滅,議會的政治目的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廣大工人階級的政治鬥爭覺悟已經萌芽。這樁事件裡,兩個操控者一個沒占到便宜反而吃了虧,另一個親手給自己埋下沒落的火種,可真夠讓人高興的。

縱然心裡嘀咕著,可小姐仍被帶偏了話題,她放下報紙,認真的說:“你青睞福音派?”

“福音派的確做了不少好事。”達西輕鬆的說,“不少福音派人士能看到現實存在的困難,也願意發動人們多行慈善舉動。不過隻要是信仰派係,就總有一些固執之處。伊麗莎白小姐,你覺得呢,難道福音派不是你傾向的新教派係,你甚至允許他們的傳教者進入我們的醫院。”

伊麗莎白正色的回答:“黑弗靈允許牧師進入是迫不得已,一些病人在清醒的時候需要撫慰心靈,他們很多人居然認為自己生而汙穢才被魔鬼纏上——一位開明的牧師先生比醫生更能解開他們給自己背上的沉重枷鎖。傳播福音的福音派人士已經是我們能找到的願意拯救開導這些病人的最好的選擇。”

“不過福音派的部分觀點我的確不大喜歡,”小姐像沒感情的背誦機器:“那位牧師跟醫院雇傭的女仆宣揚‘家庭是安寧有序社會的基石,妻子和母親是家庭的核心。(注⑤)’‘每天花時間讓丈夫、父母、兄弟姐妹生活舒適;不管遇到疾病與健康、痛苦和快樂,婦女在道德上要保持貞潔;以自己高尚的道德行為影響社會。(注⑥)’……”

最後小姐總結道:“我想很快,黑弗靈又得重新招雇一些新女仆來照顧病人,福音派善心的牧師先生再次把她們打動,我們好不容易訓練教導出來的女仆們要回歸家庭啦——她們要用照顧病人的那一套來侍奉丈夫和兒女,直到無微不至的把他們慣壞為止。”

達西先生被小姐少見的刻薄逗得笑起來,他連忙安慰她:“這一次,我們可以全部雇傭黑奴——對不起,我並無冒犯貶低之意——我是說,我們可以雇傭黑人女工人,她們大多數比尋常女仆能乾的多,在黑弗靈醫院最適合不過。”

伊麗莎白當然也想這麼做,隻看她選擇的助手,就能明白這位小姐對黑色的血統多麼青眼。在她看來,這些混血或者乾脆是來自異邦的黑奴,身上有無數的優點,她們吃苦耐勞又忠誠可靠,還基本上很少被英格蘭對女人的教條轄製,唯一需要的就是耐心的教導。而伊麗莎白善於抓住人的優點,她總能很快把她們放到合適的位子上去。在她的帶動下,班納特小姐們的女仆和助手幾乎全是棕黑皮膚的女人,這已經成為本地遠近聞名的話題了。

“我很願意,”小姐有顧慮的說:“但人們對黑皮膚的接受度?我擔心一些病人和他們的家屬對此不滿。”

“還有,我們需要的是有力氣的女工,如果黑弗靈全部是身體健壯的黑皮膚護工,會不會有人認為醫院虐待病人?”如果都像拉卡沙的身材似的,抵得上三個纖細的英格蘭姑娘捏在一起,那一排站出來,還真有點嚇人。

“彆擔心。”達西先生溫和的說,“因為你的努力,在倫敦,人們對黑人的接受度好了很多,黑色仆人幾乎成了‘忠誠’的代名詞。泰晤士報上也刊登了‘黑人不得黃熱病’的消息,在黃熱病的陰影下,城裡不少人家都願意雇傭他們。”

兩個人嘰嘰咕咕的商量事情,神態自然的你來我往。

剛剛結束了秋季學期,有兩個星期假期的喬治安娜坐在莉迪亞和瑪麗之間,一邊注意另一側玻璃窗下的交談,一邊忍不住說:“我哥哥和莉齊總有說不完的話,我從來沒見過他和誰這麼聊得來。”

瑪麗正在看作坊的賬目,她擰著眉,有些不解這樣方便的商品為什麼訂單如此之少,聽到喬治安娜的話,實話順口就接了出來:“可事實上沒什麼用,莉齊待他仍然不親近。要知道喬治先生隻用了半年就牽起了簡的手,達西先生卻還隻能在黑弗靈醫院上和莉齊說‘我們’。”

喬治安娜半張著小.嘴,不知道能幫哥哥說什麼,其實,也的確沒什麼能挽回他的顏麵的,達西先生笨拙的追求讓整個內瑟菲爾德都平和了——“哥哥能特意寫稿件請泰晤士報刊登,以求能幫到莉齊,可他為什麼不能學學彆的紳士,做幾首優美的詩句送給她呢?”喬治安娜不解極了。

莉齊以黑人女仆拉卡沙的名義寫了那樣一封求職廣告,哥哥在看到這封廣告不僅讓人們知道阻斷黃熱病傳染的方法,還意外的使民眾對黑奴的觀感提升,立刻就通過途徑使泰晤士報補充了好幾則類似“黑人不感染黃熱病”、“黑皮膚忠仆”的新聞,著實幫了莉齊的忙。喬治安娜不懂彆的,但她知道莉齊的貼身女仆是個黑奴混血的事情曾在陶麗絲引起過不好的議論;可在關閉學院又重開之後,許多小姐都願意雇傭一位黑人女仆,莉齊再也不會遭人非議。

小姑娘眼裡,他們兩個人一個靈活機變,一個穩重周密,配合的默契極了!簡直是天生一對,但偏偏還沒能湊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