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寒(1 / 2)

紅顏不辭鏡 卉苗菁彩 8516 字 5個月前

入夜做完當日的功課,我步出佛堂,看到偌大庭院的青石板地,為奴才們擦洗得一塵不染,月光下似明鏡一般光潔無暇,我想起神秀那首“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忽然覺得這院子的格局有點小,不利修行。得改。隻是,要怎麼改?

六祖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

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既然地是地,自然要體現地的特性生發了,那就得種樹。

當然不能是菩提樹。思及白日上師的開示,我決定了種梅,紅梅。

佛教五色,青黃紅白橙,加上雜色,對應六事:禪定、金剛、精進、清淨、忍辱、般若。

我以為我當下最要緊的是精進——性音長我七歲,都已是上師認可的禪師了。

“戴鐸,”我吩咐管家:“你給爺這院好好挑一株紅梅來。就種在這兒。”

“喳!”

戴鐸答應得乾脆,卻是一腦門心思。

我知道這數九寒天的種花,還是梅花,有些難為人,但不試試怎麼就知道一定不行?

似李漁的文章《梅》裡都說了,可設布帳紙屏遮擋風雪。

隔日下朝,書房後院已多了一株人高的梅樹。樹根上纏著草繩,樹冠卻是光禿禿的,不說花了,連片葉子都沒有。

“爺,”戴鐸跟我稟告:“早起,園子裡的花兒匠來瞧過了,說爺這書房後院關風,前後又都是火牆,地氣比彆處溫暖,就說先移一棵紅梅來瞧瞧,多半能活。”

那小半呢?再就這乾枝條子,能看出死活?我以為這是戴鐸的緩兵之計,不過我現不得閒追究,我另有事要指給戴鐸去做。

“嗯!”我不以為意的點點頭,隨口告訴:“今兒早朝皇阿瑪諭旨八旗察訪孝子節婦,你將旗下人口理一理,各尋一個報上去。”

身為貝勒,我現領著鑲白旗下三個滿洲佐領,一個蒙古佐領,兩個漢人佐領,總共六個佐領,一千八百戶。

門下就這麼多人口,似孝子就罷了,這烈女節婦名號的背後意味著青壯的早逝,多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嗻!”戴鐸答應去了。

我看一會子梅樹,轉身進書房。梅花詩念了不少,種梅卻是頭一回。我得再翻翻前人都是怎麼種的。

……

晚飯後進上房,琴雅照例在吸煙,加上天冷沒開窗,屋子裡一股子煙臭。我勉強坐了一刻鐘,聽說所有婦人後兒都去法淵寺後即來瞧弘昐。

玉婷迎我進屋,炕上坐定,看到炕頭上多出一盆紅梅,我愣怔了一下:昨兒那盆水仙不是挺好嗎?這不年不節地咋就換盆景了?

轉念想起書房後院新栽的紅梅,我不免皺眉:這消息傳的可夠快的。

“爺,”玉婷度著我的臉色小心問我:“這紅梅不好嗎?”

“好!”我誇讚:“這許多的花苞,比爺書房裡新栽的紅梅強多了。”

玉婷一下子振了精神,滔滔告訴:“爺有所不知,早晌奴婢給福晉請安出來,看到花兒匠往花園搬紅梅就問了幾句,方知道爺書房種紅梅。這紅梅是南方的花,京裡都是暖房盆栽。府裡花兒匠早前沒種過,所以備了不同花期的紅梅做試驗。奴婢看幾十盆花裡就數這盆精神,花苞最多,就搬了回來。”

原來是這樣。不管戴鐸花兒匠是有意還是無意借玉婷的口跟我求情,玉婷這個麵子我必是得賞。說到底就是一盆花而已。

“你是南方人,”我認同:“這南方的花兒原也最合你擺。”

“爺,”玉婷挨近我:“福晉說後兒去法淵寺禮拜見張家大師。”

“嗯!”我點頭。

“爺,”玉婷攀住我的手臂:“張家大師這回往蒙古傳法是要收弟子的吧?”

我心裡一動:玉婷想拜師?

玉婷卻不過我的眼神,躲閃道:“爺,奴婢聽爺講《因果經》:今生夫妻為何因,前世同堂念經人。”

“奴婢這世同貝勒爺做夫妻是前世同堂修佛的結果,奴婢不想耗儘福報,想給來世積些善因。”

話本裡許多山盟海誓,我以為都不及這一刻玉婷的情話動聽,不覺笑道:“上師傳法廣行方便,法淵寺每月十六都有三皈依五戒法會,跟知客僧登記一下,到時赴會就成。”

“這麼簡單?”玉婷不信。

“不然呢?”我反問玉婷:“佛說眾生平等。上師收弟子也是來者不拒。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發心皈依。隻要有心,就能參加三皈依法會拜師。當然五戒法會要求高些,得持戒——破戒屬於明知故犯,罪罰是加等的。不過兩個法會分開,入門者可先隻參加三皈依法會,待機緣成熟了,再參加五戒法會受戒。”

……

臘月十一,法淵寺,我領琴雅、玉婷、秀英、懋華、海棠等婦人見上師,上師一一摸頂賜福後,我告訴上師觀音寺印經處籌備情況,最後方才提議:“上師,藏地喇嘛精通滿蒙漢文的不少,弟子以為在藏文經書雕印好後,莫不如再出一套滿蒙漢藏四文的全帙。”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上師點頭讚歎:“圓明,《楞嚴經》修證了義,是開悟之典。你發此心,他日必得正果。”

“圓明,《楞嚴經》的事托付給你,我可放心去蒙古了。”

“上師,”我奉上馬車茶炭清單:“您大願大行,弟子略儘綿薄之力。”

“阿彌陀佛!”

眼見上師收了我的捐助,琴雅、玉婷、秀英、懋華、海棠也奉上自己的體己……

法淵寺回來,琴雅告訴我:“寺裡知客說臘月十六,張家大師會主持離京前的最後一次三皈依五戒法會。奴才和李妹妹、耿妹妹、宋妹妹、安妹妹都報了名。”

都報了?我有些意外。轉念便以為然:秀英、玉婷、秀英、懋華、海棠這世同為我妻妾,自然是有些因果緣分的。

……

臘月十二,三哥胤祉嫡次子弘晟百日,下帖請我過府吃席。

坐在馬車裡看到胤祉郡王府的五間門堂,我無可免俗地想到我貝勒府隻三間門堂,想到皇阿瑪對我輕率的評價,頗覺憋屈。

蘇軾都說“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我不明白我一個皇子,偶爾去趟酒肆茶樓都是輕車簡行,怎麼就輕率了?

馬車下來,進入正殿,抬頭看到“銀安殿”的匾額,我又是一陣鬱卒。

隻有郡王以上的王府的正堂才能叫殿,我貝勒府的正堂就隻是堂。

暖閣寒暄落座,直等太子到了,胤祉方才領了我們兄弟往後殿來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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