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山上, 一輪明月懸掛在桃花樹梢。
樹下,坐著一大一小一對師徒。
薑狸決定和看上去莫名委屈的小虎崽好好談一談。
她說:“師尊不是不在意你了。”
薑狸說:
“徒弟,我隻是覺得, 我和雲霄長老好像也沒有什麼區彆。”
雲霄長老去世的事對薑狸震動很大。
薑狸一直覺得, 修士活個幾百上千年不是問題, 她又是貓妖, 似乎活個上千萬年也很容易,除了江破虛帶來的危機之外, 她從未考慮過生死的問題。
但是突然,她身邊一位強大的元嬰修士就這樣隕落了。甚至不是什麼轟轟烈烈的大戰, 隻是在一個平靜的冬夜,噩耗就傳來了。
薑狸被這件事弄得百感交集, 總是忍不住想起世事無常。
她歎了一口氣:
“其實, 師尊是覺得慶崇和你很像。他也無父無母, 都是從小被師尊帶大的。”
“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隻剩下了你一個人……”
少年的臉色一黑。
他下意識就想要打斷薑狸這種不吉利的話。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師尊出事的。
但是他看見了月光下, 薑狸認真的側臉。
她伸手扒拉著手裡的一枝桃花,神色有點惆悵。
他默默地把話咽了回去, 扭頭聽著師尊的訴說。
“沒有了師尊了以後,你就沒有親人了。”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我希望有個人像我現在做的一樣,關心你、照顧你。難過了、想師尊了,還有人拿糖葫蘆哄你。”
少年愣住了。
“浮生,你明白了麼?”
“師尊不是偏心。”
她隻是認為,如果她現在做得好一點,天衍宗的師長們都會看在眼裡, 真的有那麼一天,小徒弟也不至於無依無靠。
薑狸偏過頭看著徒弟,笑眯眯道:
“所以我們小漂亮,不要生師尊的氣好不好?”
那一瞬間,他竟有些說不出來話。
月光如水。
他的心也像是這般,被月光融化了。
……
薑狸的話很管用。
管用到徒弟那翻湧的嫉妒和酸澀全都消失了。
甚至還多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在那天的談話過後,玉浮生再也沒有去找過慶崇的麻煩。
每當看見薑狸安慰慶崇的時候,他都能心平氣和;就算是看見慶崇的手裡拿著師尊給他的東西,他也隻是看一眼,就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有什麼好得意的。
——她隻是覺得你有幾分像我。
會哭又如何?
薑狸還是最喜歡他、最愛他。
他變得寬宏大量了,甚至還會主動照拂慶崇一二。看見薑狸偷偷朝著他豎大拇指的時候,他悄悄勾起了嘴角。
勾曳劍歎為觀止。
它問:你師尊不過花言巧語哄你兩句,你就真信了。
徒弟卻反問:
她會這麼照顧慶崇的感受,她會用這種話哄慶崇?
就算是哄我的,那又怎麼樣呢?她在乎我。
勾曳:“……”
好煩,這邪劍真的是一天都做不下去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一月的月底。
薑狸當然不是天天繞著個小孩轉,因為雲霄長老離開,手頭上的事情就都分了下來,她其實忙得腳不沾地。
照拂一下慶崇隻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況且,再傷心,又不是幾歲的小孩,薑狸這段時間的關照、安慰,也足夠他調整心態了;
薑狸最多給慶崇塞一點靈石,偶爾過問兩句,再多的,也沒法管了。
她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留給了小徒弟和工作。
為了哄好最近受了冷落的小虎崽,薑狸還經常折小紙鶴給徒弟傳信。
薑狸的紙鶴總是折得很胖。
每當玉浮生看見窗外有一隻胖得飛不動、在半空中劃水的紙鶴,就知道是師尊來信了。
這個時候,少年就會嘴角上揚。
他將師尊的胖紙鶴每一隻全都收藏了起來。
……
薑狸長老要收慶崇作小弟子的風聲也漸漸地消失了。
就在這件事快要結束,望仙山恢複了往日平靜的時候。
二月初,某次,玉浮生下山,撞見了慶崇和其他人說話。
慶崇在薑狸麵前的時候總是一副思念雲霄長老的模樣。但是現在在山下的茶鋪裡,他眉飛色舞,容光煥發,毫無悲色。
慶崇正在湊過來的一群外門弟子中間笑嘻嘻地說話。
十幾歲的孩子就是天真懵懂的麼?不,就算是在21世紀,也有街上那些惹是生非、沒有道德底線的小混混。
在資源稀缺的修真界,有著殘酷的叢林法則。外門弟子和內門弟子擠破頭,怎麼會沒有點心機和手段?
失去雲霄長老的庇護後,慶崇一朝從雲霄長老的親傳弟子,淪為了普通的內門弟子,他天賦平平,不抓緊機會很快就會失去資源。比起靈犀、成瑤這些長老,薑狸隻有一個徒弟。
而且她年紀最輕、脾氣最好,這也就代表著好糊弄。
雖然薑狸師叔沒有那麼關注他了,也沒有說要收下他,但是慶崇仍然很自信,早就將自己當做了望仙山的一份子。
慶崇笑嘻嘻道:“你們看好羅,薑狸師叔好拿捏,望仙山又隻有一個徒弟,以後我多哄哄,拿到了靈石和丹藥,就帶著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身邊的人立馬諂媚地拍他的馬屁,問他怎麼討師叔喜歡的。
慶崇:“裝裝哭、掉兩滴眼淚羅,女修就是心軟。”
其實薑狸已經對他沒有前段時間那麼好了,但是為了證明自己受到薑狸師叔的關注,他還特意從儲物袋裡掏出了那串糖葫蘆。
他撇嘴:
“什麼糖葫蘆,把人當小孩哄,還不如給點實在的靈石。”
話音落下,他就把手裡的糖葫蘆丟進了湖裡。
……
不遠處,玉浮生盯著那串像是被丟垃圾一樣消失在湖心的糖葫蘆。
他安靜地注視著。
不是每一份善意都會被好好對待、妥帖珍藏的。
薑狸不是好拿捏,她隻是覺得,你有幾分像我,如果我如果沒了師尊,我會和你一樣可憐。
糖葫蘆的確很幼稚,她當然是知道的。隻是她從小就拿著糖葫蘆哄我,並且百試百靈,她下意識用這種方式對待你。
你怎麼敢的呢?
茶鋪裡嬉笑打鬨的眾人漸漸地意識到了不對勁,笑聲慢慢地停了下來。
因為一個白衣少年正在不遠處含笑看著他們。
慶崇頭皮炸開了,但是他還是硬著頭皮叫了一聲“浮生師兄”。
其他人也忙不迭叫:“浮生師兄。”
出人意料的,玉浮生卻沒有問剛剛的事情。
仿佛剛剛聽到的話,他並不放在心上。
玉浮生含笑說:
“慶崇師弟,靈犀長老讓我叫你過去。”